求实
外人谋富强,中国言仁义,岂吾圣人垂训不能富强,而以仁义贫弱天下哉?外国之富强有实事,中国之仁义托空谈,故中国不敌外洋。非仁义不敌富强,空谈不敌实事,其弊亦自士子读书始。束发受学,但知读书为作八股之资,不惟与世事无涉,并与自家身心无涉。故读道德之言,亦知圣贤谈理之精,读经济之言,亦知名世论事之切,发之八股何尝不言之有物,持之有故,而技止于此。举圣贤所遗之经史子集,不过为一大兔园册子①,一旦身列仕途,问以家国天下之事,皆欲索之仓卒,而毫未预为之计,天下事安得不坏。故士非士,吏非吏,官非官,兵非兵,工非工,刑非刑,一切用人行政均以八股之技从事,代他人为言而与己无与,成为虚浮之天下,而外敌乘虚而入矣。故今日之弊,非矫虚以实不可,矫之亦必自士子读书始。凡经史中所言之事皆以为实,而默验之身心,必求其可行,而不贵其能言,则心入于事理之中,言未有不真切者,而文亦精进矣。求一得两,何惮不为?
观时
水镜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字,以目伏龙、凤雏,人以为豪杰之趋时,不知即《易》之时义,《中庸》之时中。盖天地之机日新,帝王之政事,圣贤之学问,吾辈之识见,不得不求日新,以合天地之气运。日新即日变,变而能新,则时义、时中之谓也,故孔孟不取老庄之言,而用黄帝尧舜之道,治春秋战国之天下者。以时隔二千余年,道当穷变通久也。今日之天下,黄帝尧舜之天下也。混饨可易而文明,文明亦可易而机巧,欲变通久即孔孟之道也。士生今日,徒抱唐宋以来之成迹,而不统观开辟以来之变以印证今日,必不足以持今日之变。故士子读书以识今日时务为第一义。凡读经史皆与今日时势相证,思其合,且思其所以不合之故,则书皆有用,士成通才矣。
广识
今之为政难矣,不胸有五大洲之国,不足以安一洲之一国,学以为政,非悉五大洲之政事、文章、人情、物产,亦何以为学。况西人驱使无情之水火,无形之气风,一草一木之微,皆想入非非,化无用为极有用,硝磺及炭是也。使有言于四五百年之前者,则必议其妄,今果何如耶?况经国大犹历代不袭其迹,而意未尝不同。不知其迹之异,则泥古而鲜通;不知其意之同,则执迷而不化,未有能应今日之变者也。宜于古今治乱兴衰之迹,深求其故,了然于心,而于外洋各国立国之本末,亦兼综条贯,则遇事自分晓,不难立断,而措置从容,无不中节矣。
乐群
今日人心涣散极矣。《易》言:“涣其群元吉。”今何以不吉?盖涣其名利之私,而群其道义之公,涣之正所以群之,故继之曰:涣有孚匪夷所思,圣人何尝不重天下之群哉。吾乡人士习秦人无党定语,多独学无友,孤陋寡闻,执高头讲章之说,自以为是,与世事全形隔阂,乃闻人之长而必言其短,见之人短而特甚其词,此争名之心发于外也。居处饮食不相让,学问事业不相谋,此争利之心蕴手中也。及至居官,以空疏之识竞名利之私,其能不嫉贤妒能,贪荣慕势,如《诗》之所谓忮者乎?官方坏,则事事失人心,今日人心之涣,未必不自吾辈存心酿而成之也。孔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自爱名节,则矜而不党;不贪名利,则不争而能群。能群即胞与之仁,不群即土崩瓦解之势,《书》所谓“亿兆人,惟亿兆心也。”《易》于极涣之后,许以元吉象,以有孚幸,以匪夷所思。萃人心之涣,其权不能专责之士,然士亦有人心世道之责者也。有志者事竟成。吾辈所得为者,吾自勉之。匪夷所思,安知不为今日之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