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距离村子较远的一个镇上上学,我爸说那个学校环境好一点,有益于我读书。在此之前他花了几百块钱请了一个不经常往来的朋友吃了一餐饭,我也在场。我爸的朋友端起酒杯,眉头微皱,看起来事情有点棘手,他像我爸询问我的成绩,我爸连忙应道不错不错,又拿出了我的一些奖状,他那个朋友看了看,脸上露出微笑,他说:"嗯,没问题了,放心吧,你儿子上的是重点班。"
走的那一天正好是阴历正月十六,奶奶偷偷赛了一百块钱说给我零花用,那个时候对于我来说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爷爷奶奶眼中有种东西很明显,叫舍不得,我走得时候差点没忍住掉眼泪,我没流泪,但是奶奶在我要走的那一刻转过身擦拭眼泪,再转过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浑浊的老眼里还噙着水雾。爷爷也在一旁不停的叮嘱我在学校要安分守己,别学会上网,放假早点回家,别逗留,外面坏人多。我赶紧转过头去,怕哭出来,直到父亲开着摩托车到了转角处我才匆匆回头一瞥。
我无法用很细腻的文字去描写老人的老态,老态并不体现他们对我的爱,所谓的爱不见得有多汹涌澎湃,在无数个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已经给予了我足够多的温暖,我们是最亲的人,从未彼此说过爱对方,但彼此都知道爱始终都在。
将近中午12点的时候到了校门口,校门附近有大量的人群在走动,摩托车数量居多,也有不少私家车。不少像我这样远道而来的家长都陪在孩子身边,进去的大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父亲把摩托车停放在一旁,我还来不及打量要入住的学校,父亲问道:"肚子饿了不?"我说不饿,而事实上我的确有点饿。其实我知道无论我回答饿还是不饿,父亲都已经有了打算,询问只是打破沉默或者是习惯使然。
和父亲进了一家餐馆,没有空座,父亲先点了菜,两个都是我喜欢吃的,然后站在一旁抽了一支烟,我则是站在他身旁,尽量平静地看着进出走动的人,假装成经常进入餐馆的人,其实除了某些亲戚家举办的婚礼,在此之前我仅仅几次和家人单独进出过餐馆。父亲收到了那个朋友的电话,告诉他一切都办妥,我被分在213班,父亲在手机这一头重复着简单的感谢语,然后说正准备吃饭,他朋友大概婉拒了,他连连点头,他说,"好,好,没关系。谢谢,谢谢。"
稍微等了一会餐馆老板招待我们坐到空出来的桌子边,三个菜一会便上齐了,父亲一个人要了瓶啤酒,乡下的汉子很少有不爱酒的,父亲喝下第一杯酒,笑了笑。
吃完饭后父亲带我去附近的商店买了日常用品,在购买物品的时候他始终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询问我的意见。买好东西后回了宿舍,我占了一张上铺,靠近左边的窗子。床上摆了父亲买的两件牛奶,他要我每天晚上喝一瓶,长点个子。
离开宿舍大概花了一个半小时父亲帮我处理好开学的相关事务,我成了住校生,头一次要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待好长一段时间。走的时候父亲没有多说话,他给我了生活费,然后把夹在腋下的一个黑色袋子递给我,叮嘱我将里面的一条烟送给老师。
我低头"嗯,嗯"道,没有说多余的话,父亲也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大概会相信小学里成绩优异的我不会辜负家人的期望。
上课的时间在当天晚上6点,去教室的时候我顺手从宿舍里拿了两本教科书,在教室门口就听到嘈杂的声音,之前我没来得及去占位置,便只有暂时再后排找个空课桌把书包放了进去,是小学时期的书包,很硬的布料上印了一个卡通形象。
我自小没有什么攻击性,很少主动去欺负别人,这使我性格上比较温和,这样性格的人在尚没有归属感的环境里很少主动去和别人谈话,所以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我尽量保持着沉默。
距离我最近我位置的几个同学里有两个体型较我强壮的多,表现的也比我从容而活泼许多,在我靠近的时候他们友情的对我笑了笑,问我的一些大致情况,比如名字和来自何方。我简略的回答了,我心里对自己的回答却有些失望,我不敢主动搭讪而此时有人可能会和我成为朋友我却应对的有些仓皇,或许是有点懦怯。我知道这并不是担心被骗而四处设防,而是缺乏应付相仿情形的经验。
教室的几个位置都有同学攒三聚五的靠近在一起,看起来摆脱了对新环境的不适应,或许是没来得及去适应,或许是他们早已相识。不少同学则和我一样在环顾四周,大概都希望着在新的学校新的班级里能尽快享受到友谊的欢乐。
我迎来了学习生活里的第一个晚自习,心底蹿起了兴奋。在小学里听到村子里大我两岁的伙伴说初中学校会上晚自习,每天晚上上两节,教学楼的下方有草坪,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很多同学聚在草坪上聊天或追打。我对这样的口述假象出具体的情景,然后便无比憧憬,小学时期每天晚上八点我必须听从父母的旨意上床睡觉,我早就有幻想如果时间可以延长到晚上9点甚至是10点,我可以做些什么,且我极其渴望这样的幻想得到实现。
任何被压制的东西都渴望得到舒展(自由),就像鸟关在笼子里,只要有同伴从它头上飞过,它再安逸享乐也会黯然神伤。但我根本就未曾想过就算晚上时间得到宽松,我又能做什么?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看电视,但看哪个电视台我都做不了主。
"请初一新生班主任老师赶到教室维持秩序,请初一班主任老师赶到教室维持秩序"广播声响起后,同学们自发坐回自己的位置,虽然大部分同学仍旧在小声聊天,但相对安静的多。
不一会儿,前门被推开,在所有同学目光的聚集下,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上讲台,大概只有一米六的个子,略显体胖的身形。所有同学一致的不再说话,这个中年男子应当就是班主任了,显得不怒自威,看起来不容挑衅。
他咳了咳,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同学们,说:"大家好,第一次见面,我姓罗,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
第一节晚自习在班主任的自我介绍中过去了一半,当时我听得很认真,我怀着大部分小孩子都遵从的"尊敬老师"的思想。除了家庭教育,学校教育显得至关重要,我在想如果我小学时期的老师并非对我们仁至义尽,而是忽冷忽热地对待以及教育,我们该养成多少怪异的陋习和偏见。
我们或许会以一种我们觉得理所当然而实际上并不可取的态度和方式去对待老师个人以及老师的教学。比如我们或许会认为老师本身更倾向于如何赚取学生家长钱财,而不是更多地为学生的发展在考虑,甚至我们会觉得老师都是动辄对学生诟骂动手的"坏人",因此我们排斥、鄙视甚至仇视。而一旦这样我们该损失多少东西?融洽的师生情、本该良好的学习环境,这又必然直接影响到我们的学习成绩,而成绩事关"前途"。
"说了这么多,想必在坐的各位同学都对我有所了解了。"自我介绍后,班主任切入正题,他说,"接下和你们说说这个学校的简单情况,这个学校里有四个重点班,首先你们应该高兴可以在重点班里上学,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你要调皮捣蛋,或者你的成绩拖全班后腿,我会把你放在其他班。当然,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认真学习,你们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好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看新发的课本,预习将要学习的新知识。"
说句实话,我至始至终没有想到过上大学是何种情形,小学的成绩好,加上很多人认同我的前途不用愁,小学我压根没深思过自己的将来。奶奶喜欢拿邻村的几个人给我当教材,她嘴里总唠叨着,"你加紧读书,你看隔壁村子的那对兄弟,两个都在读研究生了。"我不以为意,我认为自己更加足以让家里人自豪,因为我觉得我同样会考上一个一流的大学,让他们扬眉吐气,然后我同样会成为研究生,且我一向是村子里的长辈公认的大画家,我觉得二十年后的我会以画闯下一片显赫名声。
不管我当时自大或是无知,根本原因都是我正沉浸在某种趋于美好的构想里。就好比我小时候听着村子里的一些长辈说当初八国联军侵华最后以中国军队的完胜而结束,我不假思索便信以为真,且不厌其烦的对所有朋友说,直到被人讥笑时,我仍然不觉得是自己错了。因为这是我乐于看到的,我乐于享受听到这句话后的愉悦之情,所以我不太计较它的委实。
假若现在我深爱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大声的表示我再喜欢她也不稀罕,我会犹如在冬天被人泼了冷水,我大概把迅速的封闭自己,内心处于一种受挫和被人轻视的难过里。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孩的好友突然告诉我我有很大的希望,我就会立马忘记之前的感伤和难受,且很快投入到相思里去。原因还是我乐于相信这样的话,因为它正好给了我不再难过的理由,且让我充满动力,所以我很难去怀疑这件事情的委实,除非我又立即迎来另外一位女孩的奉劝,告诉我最好还是放弃。
不仅是我奶奶,我伯伯我叔叔,我爸我妈,都认为上了大学就会前途无量,上学出来后就做办公室吹着空调上班,而我对此十分质疑,但却拿不出有力的反驳理由,我也不敢同时去反驳他们所有人,那绝对会自讨苦吃。
我原本该在东阳镇上的东阳初中上学,那个学校后面是一座山,山上全是墓碑和土包包,我小学时期的好友,男的女的都去了,我也想去,尽管我害怕那个墓场。我小学即将毕业的时候,校长在班上做思想工作,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纸,纸上罗列了东阳学校的种种好。校长说那个小学里每周上四节电脑培训课,一半的同学在下面叫好,那个时候我对电脑、上网一窍不通,但觉得这多人叫好也跟着叫。我妈脸扭过来对我说,"你看到了吧,这些人这么小就想上网,以后准学坏,你千万别学会上网了,等你上高中的时候我让你爸给你买一台,你在家里用电脑学习。"
我怀疑我妈骗我,她答应我很多东西都没有兑现,这次也不值得相信。我妈接着说,"你这孩子,我还能骗你不成?"
我说,好,到时你要记得买。
后来准备去三会镇的星火初中,三会镇这是离家最近的镇,我爷爷奶奶都很放心,我妈说三会太乱,镇上几个学校,网吧太多,我去了准学坏。
一家子人都齐了,我婶婶提议给我买个手机,让我去了外地可以经常打电话到家里。手机那时候是个奢侈品,是奢侈品我都不拒绝,我连忙说,是啊,我在学校里中午就可以打电话回来。
我妈瞪我,我爸说,"你什么都想要,你要手机做什么,玩游戏?荒废学业?"
我心里也谈不上有什么失落和难过,我知道这是我爸的惯性反应,他无意中伤我,我也明白买手机又会是一笔不少开资,但自尊心使我还是嘀咕着,"不买就不买,我又没说非要不可"
我认为我的家人,爸妈、叔婶、爷爷奶奶,都是固执己见的人,
最后商讨的结果便是我前来离城的二中上初中。
很多时候我在试图用非含糊性的词语来解释缘分,一直无果。
我进初中的第一天就在想,我会为什么会进这个学校上初中,我不在这上学就不会遇见这些人,同时也因为我在这个地方上学我就远离了我的小学好友,也可能会错失在东阳那个地方去结实新的好友。
我可以问很多人,"你知道什么是缘分吗?"
或许摇头,说不知道。我再接着说,缘分是众多的因聚在一起促使发生的事件。比如你碰巧或目标明确的做成了很多事,这些事一起促使你走向一个局面,促使你发生某些事,碰见一些人。
好比一个男人被迫去远方,所谓的远方就是相隔几个省的地方,在此途中路过一个新的城市,正巧路过碰到一个女人,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最后他们结婚生子,婚姻美满。婚后,这个男人会想,如今当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缺少一件,我都不可能会遇上她,也就成不了夫妻,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听者大抵都会说:"你在说什么啊,我糊涂了。"
我耐心解释,直观的说法,就是你站在一个峡谷,对面有十条路,其中八条路在某个位置被堵死,你连续走了被堵死的四条路,这四个道路不通的原因促使你走进另外一条路,在那条路上你或许会走出去或许还是被堵死,这两个可能的结果就是前面四个原因促使的。而现实生活中,你可能有无数种选择,但你的选择一定促使你发生什么。发生的事就是缘,因就是你在缘之前所发生的相关的事。
听者然后不胜其烦,甚至恼羞成怒。我赶紧说,你听我说完最后一点,也是我真正想问的,你想,如果在东阳上初中,我不必忍受刚上学一段时间的没有朋友的孤独感,我本该享受到很多乐趣,那么我到二中上学是否成为了不幸的事?那它发生有何意义?或者说,缘分也有幸运和不幸的说法?
当然,大都是因为无聊,或是有感,才会去想这些想不通的事。
思考这种抽象的东西比大概不比牛顿思考苹果落地会轻松,弄不好就会头晕、头痛。如果我真的想对别人说,我或许应该寻找一个安谧而融洽的气氛,找到一个正乐于聆听故事的人说出这些,结果即促进了我们的友谊,又使我感受到一吐为快。
无聊来的快也去的快,刚上初一,同学都显得友好,这种友好其实就是客气,同学之间保持了足够的距离。不过即使短时间内难以兄弟情深,好几个同学凑一起聊天还是常见的,这也略微打发了无聊和孤独。
最开始的沟通大都是在打听家底:
甲问:"你家哪的啊?"
甲问:"你爸做什么工作的?你成绩怎么样?"
甲又问:"哦,这样啊,我和你差不多,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甲说,"我家茅县的,你呢?"
乙有了兴趣:"你家茅县的啊?我也是啊!你茅县哪的呢,我都不认识你,怪了,你说你茅县哪的,我肯定知道。"
甲又问丙:"丙,你哪的呢?"
丙见终于有人问自己了,忙说:"我柳市的,柳市知道?"
甲、乙说:"哦,柳市啊,没听过。"
甲对乙说,"对了,咱们班还有茅县的没?"
乙:"有啊"
丙:""
丙就这样被甲乙孤立了。
也有人问我,那人叫做王强辉,我看着比我高半个头的他,尽管内心有提防,在新的环境里,这种比我高了不少的人要是决定在我面前显示他身躯里的力量,大都不会以礼相待。
"嗨,你叫什么名字?"他坐到我身前的凳子上,笑着问。
我跟着笑,示意明白他问的是我,"左千。你叫王强辉吧?"
"你怎么知道?"他看起来很高兴。
"我对于你在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印象比较深刻,所以还记得你的名字。"
"下课了你怎么不出去走走?"他问我。
"我来过这座学校,对里面有些熟悉,不想到处走。"我其实五年级的确来过这座学校,当时是跟着伯伯来的,但我这样的回答显然是为了打消他觉得我看起来势单力薄的想法,这让他如果真的觉得欺负我会有所掂量。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这样做似乎没有必要,他毕竟和我都还小,不至于一上来就是有了坏念头,或许他真的是想结交也不一定。
"走,我请你吃东西。"他接着笑,说完就站起身来了。
我有了错愕,难道没人愿意和他玩?我笑了笑,然后说,"我不去了,你要是愿意帮我带上来吧."
阳光明媚而不炽热,有不大的风不停的吹拂,从九月一日开学,连续几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气。五天的时间下来,大部分的同学都算认识了。令我庆幸的,班上绝大多数学生都和我一样来自普通的家庭,富的富不出多大差距,贫穷的也不至于衣不暖饭不饱。
不知道为什么这使我暗自里松了一口气,我似乎在担心周围的人都是富家子弟?那会使我感觉压抑甚至是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从农村去城市里做客,面对装饰华丽的房间,我尽管再努力装成从容镇定,也会表现的迟缓,我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土包子,屋子的主人会友好的招呼我和我的家人,但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把我忽视,让我一个人呆在角落里看电视。但还是会有人热情的问我很多问题,也正是这种热情会使我猝不及防,我感觉自己似乎说话都吞吞吐吐。
我知道我很不自信,却没有想到如此严重,我甩了甩脑袋,将目光落在了教室里的同学身上。
几天下来,班上同学大都已经找到玩的来的,形成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团体,一群人在一起玩,常常都有表现出几分无所顾忌,开怀大笑。而在学校里无论是从宿舍到教室,还是从教室到食堂,或去学校里的商店,抑或是从学校任何一个角落出发去另一个角落,我往往都是一个人走在最后。大都几个人一起出发,在途中他们或许会追打、玩乐,或许勾肩搭背走在一旁,我故意把脚步慢下,虽然想哭,嘴角还是含着勉强的笑。
在某些时候我突然很想家,想小学时期的同学、伙伴,我本以为我是一个小男子汉,大大方方的迈出村子,然后在将要到达的地方大大方方的生活。在小学里各方面迹象似乎都说明了我善于和别人相处,我会寻找话题,避免尴尬,且因为脾气温和,我和班上的同学大都关系融洽,大家都乐于和我一起玩耍,老师似乎也很袒护我,我不会担心被人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