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迎来了第一次放假,老师安排几个同学负责打扫教室卫生就出了教室门,教室里立马嘈杂了起来,同学们彼此通报家乡所在的地名,希望可以聚拢同路的同学一起坐车回家,路上以免太过无聊。
我低着头不停拾掇课桌里的书籍,故意避开有的同学看过来的目光,明显是不想被看穿心事,没有人主动询问我要去哪,我也怯于主动搭讪。
"左千,你家是哪的啊,有人和你顺路没?"
我抬头,看见矮子站在我旁边,我笑道,"我还有点事呢,暂时不会走,大概也没人和我顺路吧,我三塘那边的,你也知道很远吧?"
"我听别人说过,是很远,那你坐车小心点,我先走了。"矮子正在约到人等下一起去上网,经过我旁边大概也是随意一问,但却让我稍稍感受到没有被人忽视。
我隐隐希望教室里人尽快离开,最好就剩下我一个,我可以把门锁好甚至是打扫卫生也没有怨言。直到这一层楼的所以教室里都变得安静,我可以卸下伪装。
我很快从遐想里清醒过来,看着周围同学,或许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样,明明很期盼和同学们无话不谈,却顾虑是否被同学排斥?
我似乎在期待有一个人来带动整个班级的气氛,使同学彼此打得火热。我坐在凳子上,开始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这关系到我将如何在新的班级里面和同学相处。这是入学的第七天,从上周五到这周五,我突然意识到需要改变和同学们的相处方式,我要变得活泼。
当然,意识到和勇敢的采取行动是两码事,看似挨在一起的两个步骤,却像隔了天堑般难以逾越,我至少不是说改变就有勇气改变的。但是我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做出惊人之举,当然惊到的或许只有我自己。在某个我下定决定要重建同学关系的时刻,这让我有些莫名的激动与期待,仿佛自己将有大作为。
我坐在位置上试着与从旁边走过的同学交谈,有好几个同学眉头微皱,脸上有仿佛刻意维持的严肃,我恍惚间看到某些时候的我。我也是用没有笑容的脸庞和微皱的眉头在向身边的人暗示,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暗示,"我并不需要去主动讨好任何人来和我做朋友,我只是比他们更独立罢了。"
有个同学叫王子斌,戴着眼镜,拎着书包从我旁边经过时我看着他,我尽量使自己的笑看起来足够友善,我说,"是不是直接回去啊?要不要打打篮球?"
我想象中的他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继续严肃着,看起来有点错愕或者慌张,接着拒绝我;要么,喜笑颜开,先感谢后做推辞。除非身边有其他同学一同加入,否则都会拒绝,因此不管我是说打篮球还是打乒乓球,都无需担心我其实并没有器具。我自然不是在瞎猜他的反应,我只是在他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用不苟言笑来包裹自己,常常看着身边的人开怀大笑,内心期盼有人亲近自己,却害怕主动去交谈。
果然,"不去了,谢谢你。"他笑着拒绝了我,我敢肯定,此时他对我的好感大增。
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他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能本能的对我没有好感,甚至反感,但此时,他一定会觉得,"其实他也很不错的。"很多人都有无数类似的经历,在街头看见一个黄头发青年,无论他究竟如何,我们已经本能的反感他,判定他是一个无聊的小混混。当然,也有人会本能的觉得他很帅,有个性,甚至向往拥有和他一样的长头发。
王子斌走出教室之际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俗语说,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就成功了一半,我相信我若有心和他做朋友,显然我已经成功一半。
我尝试到了搭讪带来的快感和满足,这也坚定了我要改变交友方式的决定。
学校放假,不少人脚步匆匆,背着书包,书包里看起来没装什么东西。从教室空手回家的人很少,从教室去宿舍的人不少,我就是其中之一。
刚踏进宿舍我就被吓了一跳,吓到我的是一个大叔,胡子拉碴,穿一身破旧的蓝色工作服,看起来很瘦,比我瘦但比我高很多。这人给我感觉是熟悉,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不一定是女人,尽管大都运用在女人的身上。曾经喜欢的人消失在时间里,在时过境迁后再次有一个女人偶尔出现在眼球,这个女人大概就是那个喜欢过的人,但是长相发生了变化,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我们只觉得似曾相识。
这位大叔给我感觉就是似曾相识。总觉得在哪见过,还是天天见到的那种。
"嗨,左千,你还没走啊?"我刚把书放床上,熟悉的声音传来,王强辉的声音。
"这是我爸,来接我的。"
"难怪我觉得好熟悉,原来是你爸!"原来如此,我看向王强辉的老爸,是该用老来形容了,我说:"叔叔好。"
这是礼貌语,没有实质性意义,就好像有老人看见我说小伙子不错。在某个瞬间里,我生出了很多同情甚至是怜悯,"他看起来真可怜。"
这使我自己想给自己两巴掌,因为我也是穷人。我是在变相地扭曲自己同样不富有的现实,同为穷人,我似乎理所当然地同情王强辉,这好像是在同情我自己。
我巴不得身边很多人比自己穷?这个念头很可怕,它显露了我的自私自利和狭窄胸怀。这是贫穷的可怕,剥夺了我的宽容和大度,我内心嫉富,甚至担心别人因为我家境普通而排斥我,甚至不屑去尊敬我。我容易活在假象的敌对中,我内心自卑,我害怕别人拿钱说事,因为我没钱。
王强辉正在床上整理物品,他爸很友好,冲我递支烟,我笑着说不会呢。或许有人在非本意之下叫过他伯伯或者爷爷,那肯定使他脸上无光,而我的一声叔叔让他很受用,他也许因此对我好感大增,倘若他知道我对他生出过怜悯之心,又会不会反感甚至憎恨我?
所幸是他不知道,否则我可能比当他面扇他儿子耳光更让他值得耿耿于怀。如果他不够宽怀,决定要维护他身为大人的威严,接下来我只要表现的目无尊长便会招到他的报复。他仅仅需要当着其他学生的面吼我几声,怕就顺利的震慑到我,除非我身边有家长。
交代一下,我所在的宿舍里共有12个人,住了一周,4个人比较熟悉。王康睡在我旁边的上铺,说过不少话,有了一些了解,我清楚他有拉帮结派的念头。阳欢和李博分别睡在对面的上下铺,在我眼中勤奋爱学,两人走得很密切,在宿舍里很少和别人说话,他们的名字是我在班里留意其他同学所叫时听到的。还有一个就是王强辉了,睡在王康所在床铺的下铺。
虽然说不上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但相聚在一起读书总归是莫大的缘分。因为相识不久,相处时偶尔会尴尬,彼此说的话不多,偶尔晚上坐在床上一起聊天十分快意,听到寝室管理员在隔壁宿舍高声训斥,我们会迅速安静下来,把手电筒或者其他照明工具关掉,等到管理员的脚步声渐渐淡去便又说起。
从我村里的伙伴所形容的中学情形来看,二中已经算是格外严格的了,二中初一新生是很少有勇气去叫板管理员的。
宿舍里没有人抽烟,估计就算有人会也不会有人抽,班主任几次强调过禁止吸烟,宿舍里同学不仅是怕被揭发,在没有弄清宿舍里其他同学的看法后很少冒昧抽烟,毕竟是重点班,抽烟在绝大多数同学眼里属于为非作歹的行为。
小学时期小孩子一般都不会抽烟,并不觉得抽烟可以装酷,因此对抽烟没什么兴趣,除非有人教唆。被教唆的情况大概发生在治安差的学校,学校所在镇也应该是杂乱无章,或许正在忙于扩建,这样的地方像大染缸,才会有很多学生在小学便可能学会抽烟且无师自通。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后大家都碰面,呆在一个屋子里,在同一个天花板下睡觉,聚在一起才几天时间,晚上难说大家晚安,早上起床没有早安你好,没事做的时候总想做点什么,每个人都不想沉默的洗澡,沉默的从商店回到宿舍就吃东西,沉默的呆在各自的床上沉默的睡觉。没有人主动的站出来,然后说:"我们一起来聊天吧!"
我相信大部分人都希望有人作伴,我很想说,我们做朋友吧。但显然我除了没有勇气,自身也不看好这种方式,除非周围人都是如此。
学校的第一周里极不平静,想必每个学校都是如此。我没有见到过一群人追打一个人,明知不敌的那个人不会停下,后面追得最近的人嘴里还一遍又一遍叫嚣着你有种就别跑。我在下晚自习后去过两次后操场,人满为患,其实为患是其中小部分具有攻击性的人,这些人常常挑起事端。我看不到打架的场景,只听到周围的人在叫好,我站在最边缘,怕牵涉到自己身上,去过两次,都很热闹,我就不敢再去第三次,我的确怕事。
在上晚自习的时候,教室外面时常响起几声长啸,我开始觉得是某些新生在故意挑战老师的脾气,后面我知道都是从初二或初三学生的口中发出,仿佛是在示意这个学校的统治者是他们,我们新生必须肯定他们绝对地位。后来我也知道,原来在二中这个学校里,除了重点班,老师大都是没脾气的。
我们班平静,在宿舍里睡觉也比较平静,在刚开始接触的一周里,同学都相处客气,还没有出现我特别的看不惯你或者是我特别的不想理睬你。
"要不要一起走啊?"王强辉笑着对我说。
"我还有不少事呢,你和叔叔先走吧。"说完我装作在收拾衣服,我显然并非真的有事,我只是怕尴尬,甚至是怕和他们走一起被人笑话
有点唏嘘,不曾想到我竟如此虚荣。
王强辉和他爸走后我爬到床上,把靠近墙壁的被子掀开,拿出里面的黑色袋子,里面是我爸叮嘱我叫给班主任的一条香烟。或许我爸在买烟的时候心里有过犹豫,最后还是买了这条两百多的,我知道我爸不是爱面子的人,那么就是为了我。
我习惯每天要翻看两到三次,以免被偷还不知道。我几次想拿给班主任都没鼓起勇气,老罗看起来是严正的人,想必不一定会收下。若在他眼里我看起来像个十足的贫穷家的孩子,他是否会不容我拒绝便要我拿回家交还给我爸?
我的顾虑出于担心老罗是否觉得我有贿赂他的意思,他是否会觉得我足够老实巴交,而不会担心收下香烟的事被我拿来宣传他的贪财?我更担心的是怕老罗觉得我太有钱或者没钱还装有钱,我要么被他挖空心思拉去补课,要么被他冷眼相对,这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对我而言,最好的结果是他别太注意我,也别针对我,这似乎不自信又有点没骨气。
容我解释,我的种种顾虑固然有我性格里密不可分的成分,也有外来信息的侵染。我在上小学之际,时常听到村子里年长的伙伴或长辈说学校的老师如何绞尽脑汁赚取学生家长的钱,有钱老师高兴,呵护备至,没钱老师不闻不问,或许有偏见,但我还是选择了相信。
不可否认我的担忧是建立在不自信的前提下,不自信的体现是内心格外内向,内向的根源是自卑,尽管这自卑我不愿意承认。
我同样希望自己敢勇于和任何人从容的交谈,包括同学和老师。或许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已经有些刻不容缓。我受够了懦怯附加的痛苦,过够了畏首畏尾的日子,我希望自己能果断抉择。
我在心里下定决定,放假回来的时候要做回活泼的自己。
在某个瞬间里,我仿佛豪情万丈,觉得自己将要改头换面。我冲出宿舍,站在四楼走道上,大叫了一声,这引起不少人看着我,眼神各异,但我内心舒畅,滋生出一种美妙的感觉。尽管叫完后心有余悸,也确实没有勇气接着再叫一声。
我回到宿舍把头低在水龙头下,仍由冷水流过头发、脸颊、鼻尖,在整个过程里一次次告诉自己,我要外向,我要外向。我用力的甩了甩头发,在一瞬间有想哭的冲动,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反驳过,没有大声质问过。
我突然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促使了我内向懦怯的性格?
现在回头去想,很多东西一目了然,我真想批判自己。很多人都像批判自己的过去,我尤其想。
我从王康的席子下抽出镜子,看着镜子里的留着长发的自己,心里没什么千万个念头在翻滚,我只是想告别过去的自己。我低声发誓,态度坚决,我说:"从今天起,没有人可以随意欺负你!从今天起,你要变得外向!"
估计被人看见了,肯定被取笑,但是我庆幸这一天没有再过几年甚至十年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