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作考虑,我还是将烟斜着塞进了书包,我决定交还给父亲,放宿舍里我不放心。我用公共电话打给我爸,告诉他我已经放学了,他在电话那端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你坐车到301,我骑摩托车去接你。"
我很想一个人走,我说:"我不知道301在哪里。"
"那你到钢管厂旁边的那条高速公路与离城公路的接口处等我。"
"那里没公共电话,我万一下车错了位置都联系不到你,而且那里车子又多"
"嗯那你自己走吧,别在路上逗留!"他应该皱起了眉头。
计划得逞,我忙说:"嗯,不会,大概三小时后就到家了。"
""
"喂,喂,爸爸,还在不"
"你路上小心点,嗯,在,在,有事忙呢。"
"嗯,那我挂了。"我隐隐体会到和我爸讨价还价般的快感,我从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这应该是记忆里他首次顺从了我的意愿。
我故意在宿舍里逗留了一些世间,有不愿意在车上碰见同学的意图,主要是怕碰见女同学。另一方面我已经下决心要让自己变得外向,为了不让我都对自己失望,我在心里说,如果遇到了我一定主动打招呼,一定,一定,一定。
但是,还是别遇见的好
停在学校门口专门等学生放学的客车已经开走了,但还是聚集了不少人,我看着每个人身边都有人站在,有往车子开来的方向走远点的冲动,在那里等车或许能占到位置,重要的是可以一个人等车一个人上车。
不可否认,这是因为太过内向,我害怕碰见班上那些不太熟的同学。
在荒唐的地方,街上有成群的坏蛋流氓。流氓或许可以身穿西装,掩饰的很好,但是荒唐的地方你总会目睹那些没有掩饰的流氓在街上调戏女孩、讥笑街边的男生。离城大概就是一座荒唐的小镇,在荒唐的镇上有座荒唐的学校,名二中。开学后第一次放学,很多学生聚集在校门口,男生居多,男生里面一半的人是为了打架斗殴。
我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嚣张,那个带头的人个子不高,大概就比我高半个头,或许也是初一的。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扇了对面那个高他一个头的男生,或许是初二的甚至是初三的,那个男生低下头不说话。他大概打的不过瘾或者突然上了瘾,又扇了几个耳光,踹了几脚。二中的门卫在校门口看着他们打架,其中一个叼着烟,说,这小孩子,好的不学学打架,不过打起架来真猛。
我身旁有人在议论,议论的人大都比较小声,大声一点说话的人说的都是好话,诸如,真帅啊,好酷啊。
我决定避开点,且这个位置也不好观看,我从几个学生的身边避到了几个大人的身边,我仔细一看,吓一大跳,靠,老罗也在!
我赶紧说:"老师好!"
老罗听到我的声音,但眼睛还看向打架的人群,眉头微皱,三秒钟后他点了点头,转过头来说:"老李,你上去管管吧,我怎么看见里面好像有你班的学生?"
旁边一个中年人点点头,"是啊,老陈,这事你应该管管吧,你可是教导处主任,这些学生太放肆了。"
老罗跟着笑起来,说:"老陈,我看你还是去管管吧,你这个主任站在这里他们都敢打起来,你不管都不行啊。你说是吧,老李?"
这下架要打完了,我想。
老陈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费了蛮大的劲才把前面的几个学生拉开,大概几分钟后,终于站在人群中心,他拽着那个矮个子学生的胳膊,大声说"你这孩子,做什么不好非要打架!"
那矮个子果然够嚣张,有点肆无忌惮把老师的手扯开,大吼:"你有病啊,你哪个啊!"接着他看向围拢的人群,喊道:"兄弟们,他再碰我一下就给我一起上!"、
所有人跟着叫好。
老陈顿时急了,怒声道:"你这孩子,听我把话说完啊,我是替你班主任传话的,你看,老李不是在那?"
所有人让他一条路,矮个子的确看家了老李,他低下头想了些什么,一会儿,他说:"你小子给我安分点,再欺负我兄弟搞死你,初三的就了不起?"
那被打的高个子已经变了模样,看起来伤得不轻,低着头没有说话。
一群人里没有谁说话,说散就散了。但是站在边上的不少人开始抱怨,我旁边不远一个男生啐了一口唾沫,说:"靠,这就不打了,真没趣!"
这男生看起来很愤怒,走路的时候都有些横冲直撞,我赶紧给避开。避开的是他一个人,避不开的是后面散开的一群人,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撞我人的长相就被撞倒在地,摔的并不痛,被踩痛了。并没有人扶起我,我甚至觉得有人趁机下狠脚,人群很快走掉,我依旧蜷伏在地上,顾不得脏兮兮的地面,我站起走到老罗面前,"老师,您都看到了吧?您要抓住那些人,他们故意撞我,还打我!"
老罗锁住眉头,看着我身上的鞋印,他点头,说:"赶快去宿舍里把衣服换了,这事我为想办法帮你处理的。"
我觉得所有人的眼光聚集在我的身上,仿佛都是在笑话我,我明明该值得有人出手相助,此刻却似乎犯了大错,简直想找个缝钻进去。眼泪哗啦啦的流,我似乎很没骨气,受点委屈就哭。
回到宿舍才发现宿舍门已经被关掉了,一股莫名的烦恼袭来,哭都哭不出来。我突然想了书包里的烟,赶紧打开拿了出来,除了一个角微微有点变形但没大碍,还好,事情并没有糟糕透。在我拿出烟的过程中,宿舍管理员从我旁边走过去,或许是来检查宿舍门有没有锁上,他眼神迟疑的看着我。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重新放进黑色的袋子,背上书包走了。靠,以为我偷来的?
我又去食堂,那里有水龙头,到了后发现已经停水了,我用拳头捶向墙壁,结果手关节传来一阵剧痛,我两只手抓向头发,在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突然,我笑了,我蹲下身子,发出几声苦笑。但苦笑驱散不了满肚子的烦恼,我突然一个人蹲在地上拼命的大笑,估计笑了有一分钟,笑到肚子都痛了,我才决定面对接踵而来的倒霉事件。我准备面对的时候也有人面对着我,还是那个管理员,我被吓一跳,接着很紧张,他大概以为我不正常吧?
我说:"我没事,你有事忙事,我就想到一些好笑的事。"
他显然不信,顿了顿,说:"不对啊,孩子,你没事怎么打墙壁?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尽量解释,"真没事,没事。"
不容他再回话我便加快了脚步,心里哭笑不得。
我来到商店,想买几瓶水,掏钱的时候发现袋子里只有十块钱,妈的,还掉了钱!算了算搭车所需的钱,只够买了一瓶水。
我打消了用水来擦衣服的念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水,结果被呛到,"咳咳,咳咳咳"还真是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再好的修养都无法冷静了,何况我是从农村来的,我拿起瓶子往地上甩。水从瓶子里溅出,瓶子滚出了大概十几米远。
我刚回目光,就发现一个大叔冲了过来,拽住我的手,冲我劈头盖脸吼道:"你有病啊,没事乱扔瓶子,你哪班的?老师是谁?"
我被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住了,我很想骂人,但是我不敢,我只有自认倒霉,我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老师,我去捡回来!我马上去捡!"
他瞪眼看着我,几秒钟后还是松开了我,我竟然生出几分感激,我好像是个软柿子,什么人可以欺负我。眼泪没忍住又流了出来,我一步一步走向被我仍出去的瓶子,我仿佛就是地上那个瓶子,似乎从来都是我在忍气吞声。我很想吼出声,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老师没有错,却真真实实的伤害了我。我仍瓶子的确触犯了校规,但我的的确确情有可原。我的确想不通,我把瓶子捡回来,然后扔在垃圾桶里,我把头放低再放低,直到我以为所有人都看不见我的眼泪。
怒从心头起,直到怒发冲冠。但是让我愤怒的人要是足够震慑住我,我一般选择忍气吞声。我发泄的对象是我认为可以迁怒的人,这有点欺弱怕强。小孩子大都如此,但我已经上了初中,这样的性格使我自己都面红耳赤。
恶向胆边生,为了安慰自己,我会在心里大骂欺辱我的人,若是可以日后会寻机报复。我把委屈都归咎于他们看不起来,才来欺负我。我脑子里涌起疯狂憎恨,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这样轻视我?这样欺负我?我发现这几个问题没有答案,我突然间有了茫然,我不知道我该憎恨谁。不过茫然只是短暂的,我开始埋怨自己,是我自己导致这一切的发生。或许我性格的形成离不开家庭因素,但致使这一切发生的,主要还是我自己。
出了校门已经看不见老罗的身影,或许还有人记得我前不久从地上爬起,邋邋遢遢,全无形象。我尽量低着头,希望所有人都主动的忽视我。
我勉强平复一下心情,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我只想着发泄烦恼却不顾后果,这随时可能得招来新的麻烦。且倒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我怕了,想哭也没用。我强作镇定的擦了擦眼泪,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被人笑话,我只想早点上车。
思绪突然被人打断,我被人叫住了,在被叫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我有些恼怒,我害怕会出丑,害怕被人一上来就问我身上的鞋印怎么回事,那简直是在揭我刚留下来的伤疤。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低着头,我希望自己听见的是幻觉。
"嗨,左千。"一个女同学跑了过来,我记得她叫唐乐,语文课代表。
避免不了,我只有面对,语气不是很好,"什么事?"我尽量躲避她看过来的视线。
她不停的移动位置,直到直视我的眼睛,我眼睛残留的泪水应该被看的清清楚楚。我没有说话,如果她在想怎样开口使我自尊心好受点的话,她真善良。
她说,"我都看见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你看见什么了?"我有一丝惊慌。
"你被那些人欺负嗯,我是希望能帮到你什么。"她说话足够小心,也很轻。
感谢她没有大声说出来,哪怕她是在替我声讨那些从我身上踩过的家伙,我也不会有半点感激,甚好她并没有再刺痛我的自尊心。不过,她都说她看见了,当时我大概样子很难看,没点风度,像个弱小者被人轻而易举的伤害。我日后该怎么在她面前重塑形象?我该怎么使他相信我不是任人攻击的草包?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试着直视她的眼睛,我看到她漂亮的容貌,眼睛里透着谨慎,似乎唯恐触及我的伤心,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说:"还好吧,没出什么事,谢谢你。"
她肯定看得出我笑容多么勉强,她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嗯,这个,是你的,你掉在地上的"她从口袋拿出几张钱,递到我眼前。
我把头扭了扭,显得极不自在,更多的是感动。她好意替我捡起地上的钱,尽管上面脏了点。我很犹豫,一秒钟仿佛一分钟过,我怎能接下她手中的钱,或许有人在旁边盯着我看,他们会怎么想?这使我情何以堪。其次我并不想接受一个不太熟的人太多的恩情,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我处处需要人帮助,我或许吃了亏,但我更担心我吃亏招来了别人的怜悯。
我需要的是帮助,若你有心存怜悯请收回成命。
她或许理解我窘迫的处境,她友好的笑了笑,然后把钱塞到了我手里,她说:"嗯,你等车吧,我先回去了,快吃饭了呢。"
我很感激她,却说不出谢,但我记在心里便够了。初中才刚开始,若以后学习生涯,我性情未变,依旧会知恩图报,一定会报答。
我意识到我不够嚣张。
我坐在车子上,闭目睁眼,想的都是这个问题。
倘若我喜欢,我应该尽力去争取。若愿意接受别人的邀请,我应该大声应道好。哪怕被人欺负,我也应该试图为自己找回面子,而不应该只在心里嫉恨,我可以直言不讳:"今天的都记在心里。"
即使是独在他乡,我同样可以阳光灿烂,我只是缺乏足够的勇气。
我并不认为性格是遗传的,没有天生便内向或者外向,生活的环境以及经历决定了一切。你多少岁时的处事方式,如何发泄不满,都是慢慢形成的。直到某一天,或许这样行为方式已经根深蒂固,你想改变都有了艰难。
被人踹几脚,被人凉在一边,这还算不上多大仇恨,我很快淡忘。淡忘的另一个原因是尽管被打了,但也算把我打醒了。在小学时候不少长辈对我爸妈说过,我似乎性格很内向,爸妈也没在意,或许在意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我当时也不以为意,因为没觉得内向有带给我什么困惑。小时候我算得上很有耐性,常常画一幅画需要两个小时,练习毛笔字一坐时间也不久。
内向常常与自卑牵扯在一起,我很内向,也很自卑,我害怕内心的自卑被任何人察觉,我不怎么会说话,不知道如何和大人交谈,也有些不敢。在乡下,一个村子里,大都数家境都差不多,但总有几家较为富有不少,去这几家玩耍的时候,我常常刻意表现的似乎很懂礼貌,我很客气地拒绝主人的各种好意,接下吃的东西时极不好意思,忍住好奇和羡慕不大叫"真好看"或者"真好玩",我甚至觉得有眼睛在盯着我,我要是表现得莽撞、好奇或者大叫,会让主人心生不满,但常常我都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羞愧。
我否认自己的家境普通,同时对于家境真正贫穷的孩子,我又会感到自豪。这些在内向和自卑下养成的陋习,几乎使我丧失了宽怀、勇敢、自强甚至自爱。很多人性格里都有劣根,且多多少少自己有意识。刚愎自用,或者强横霸道,都容易得罪他人,使你四周树敌,也容易伤害身边的人,使你众叛亲离。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所意识到的很模糊,远没有现在的清楚。
一个良好的家庭教育方式,对于孩子的成长有多么重要,每个孩子若都享受到足够多的家庭温暖,肯定会乐于去关爱、体谅他人。
在贫瘠的地方,没兴致欣赏的是茂林修竹,青翠山林始终都在,但很少有人会去驻足观赏,那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我上小学的时候,村子里大都数人都有种田,春天来了,树木重新焕发生机,待到再现一年青翠时,大人都在为种田日日奔波忙碌,小孩子在玩,没玩的也下了田帮忙做事。
中年了,然后老年了,老态龙钟,还在四处忙活。
有的人出门就习惯低头,脚步匆忙,无论何时何地,都习惯了贫穷、紧张,某天儿子出人头地,他坐椅子上,看着跪在身前儿,突然哭出声来,几辈人的夙愿终于实现。拜菩萨,拜苍天,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鬓发苍白。在乡下,养儿只为备老,倘若儿子一生平庸,便把出头寄托在下一辈的身上。
父辈最怕的就是望子成龙一场空,我自然不会全然不知父亲的用心,小学我拿给他的奖状和试卷倒是让他宽慰不少。他每天在外工作,可能不见得多乐观,也许他在外面愁眉苦脸,工作上受了不少气,回来看到我在写作业,他笑了笑。回来后我正在玩,他拉下个脸,然后有点小脾气。他偶尔心情好,回来会笑笑,和邻居聊聊天。
我爸其实比我还辛苦。
转了三趟车,颠簸完了最后一段路,车子终于到了。
"司机,有下。"
在车上想了很多,一切当真犹似做梦。
在喊出有下的时候心里有点紧张,对于一个内向的人,内心深处有点害怕和外界的人说话。直到我上高中的时候,一个人乘车,我仍希望有其他人和我在同样的位置下车,然后他或是她说出有下,最后我跟着下车。
"奶奶?爷爷?"刚下车就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容,距离我几米的地方,两个老人在树荫下乐呵呵地笑。
"你爸打电话回来说你今天回来,我和你爷爷没事就在这等你。"奶奶把我背着的书包给取了下来,然后提在手里。
"你们中饭吃了没?"
"还没呢,等你回来一起吃,饿了吧?回去就有吃了。"奶奶笑着说。
我鼻子有点酸。是否委屈在于发生的事,是否想哭是因为眼前的人。
爷爷在一旁问我,在学校里怎么样,适不适应,有没有人欺负我,宿舍里有风扇没有。
我一一回答,我知道爷爷只是不放心,就算过得不好也不能说,让他安心就要让他相信我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