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怪味鸡也许不好意思,可现在是撞了人家呀。他忙伸手去扶他。她抓住他的胳膊,想站起来,才支起身,便“哎哟”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怪味鸡慌了,忙问:“伤在哪儿了?”
  她哭了,不说话。
  怪味鸡看看车子,车子在她身后的左后方两米处,不像是了她。他爬起来的地方的正前方三迷处,也不像是撞了她呀。
  怪味鸡忙问:“小姐,我把你哪儿撞伤了?”
  她却说:“不怪您。”
  怪味鸡一愣,心头一阵轻松,这是个很懂道理的姑娘,不然,这哪能哪能说清楚?
  她又说:“别管我,我没事儿。自行车摔坏了没有?”
  怪味鸡心头一热,天底下,这样好心的人不多,让他碰上了,他忙说:“车没关系,别伤了人。来,我扶你起来。”
  她抓住他的肩膀,他双手扶了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她“哎哟”一声,又差点儿跌倒。
  他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她哭道:“脚扭了。”
  说着,她脱下鞋袜,果然,那脚脖子粗大了许多。
  怪味鸡看她那双高跟鞋,那又细又高的后跟像把螺丝刀似的能穿这样的鞋走路,也真得有两下子呢!
  现在,路是没法走了。
  怪味鸡问:“你家住哪儿?”
  “丰登路72号。”
  路不近呢,可恰好与他同路。
  “我送你回去吧。”怪味鸡说。这事,义不容辞,一是他伤了人家,二是他可防下雨。这姑娘挺招人疼。
  她低声说:“谢谢您了。”
  一她说这话,说得怪味鸡好感动。若不是深夜飞车,人家姑娘好好的能扭了脚吗?
  怪味鸡俯下身去,把她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又伸出一只手搂了她的腰,把她扶到路边,让她先坐在马路边的栏杆上,对她说:
  “您先坐一下,让我试试车,看捧坏了没有;要没坏,我推着您走。”
  怪味鸡扶起车,车头扭了,他用双腿夹住前轮,扳正了车头。推着走了几步,挡泥板歪了,在前轮上蹭。他用手一扳,也扳过来了。好了,不碍事。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扶着她坐在行李架上。
  她手里提着鞋,怪味鸡推了车,走了。走着,怪味鸡问她:“刚才,是我撞了您,还是车子撞了您?小姐。”
  “都不是。”她说,“是我心一慌,自己摔了一跤……不怪您。”
  好诚实的小姐!怪味鸡心中着实感动了,忙说:“怎么不怪我?不是我骑得那么快,吓着了您,您能摔这一跤吗?”
  她不做声。停了一会儿,她低声说:“谢谢您送我。您受累了。”
  “这是应该的。”他忙说,“别说是我撞了您,就是碰到个扭伤了,脚的过路人,也该送送人家,是不是?”
  她像是也有些感动。
  “你的心眼儿真好。”那声音有些儿发颤。
  怪味鸡也说不出话了,心里十分地不妥。
  人,当你感受到别人心头有一种美好的东西在奔涌的时候,你的心头,能不能像交变感应磁场一样,也激起些儿正弦波,锯齿波,梯形波呢?
  人在这个时候,心灵会悄悄考勤华,会悄悄地净化。她感致力地说:
  “可人并不都这样,有一回,一个人骑了车从后面把我撞了。我还没开口,他居然张口就骂,骂了我那么多脏话,把我都气哭了。这回是我自己摔倒的,不是我横过马路不注意来往车辆,您能摔跤吗?您看,车铃的手柄都摔断了。”
  怪味鸡一看车铃,果然,车铃的手柄没有了,是新茬口,刚新的。她若不说,他还不知道。“你别说了,都怪我。好好地,跑什么快车!”俩人都沉默了。
  这种时候,不需要说话。
  走着走着,风又刮起来了。风一摇树,树叶上的水珠便沙沙地落,下雨一般。
  远处,又滚起雷声,还越滚越近。云也越压越低,低得叫人窒息。
  “雨要来了。”她惊恐地说。“我骑上,好吗?”
  他俩都没带雨具。
  怪味鸡紧赶两步,上了车,使劲儿地骑。
  才上车,那雨,说来就来!
  好大一场雨!
  风呼呼地刮着,雨丝像鞭子一样抽在人脸上,打得他睁不开眼,风压得人呼吸都很困难。
  怪味鸡大喊:“抓紧我,我骑快了。”
  那喊声似乎才一张口,便被风刮走了。她一只手抓住衣架,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襟,只是把头伏在他的背上,身子却尽量地不挨住他,他毕竟是个陌生的男人。
  怪味鸡伸手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对她说:
  “抱紧我,小心再摔了你!”
  她真害怕,只好将两只手在他腰间握住,紧紧地抱住他。
  怪味鸡心里真感谢这风这雨。若不是这风这雨,他何以有这个福分?
  他来劲了。
  雨瓢泼似地来了,只一瞬间,怪味鸡已经成了落汤鸡,水顺着头发朝下流,两眼被雨水蛰得生疼,水从头上流进脖了,又贴着脊梁往裤子里灌,再顺着两腿朝鞋里流,倾刻间,两只鞋里的雨水咯吱咯吱地朝出漫。
  前面,一片白茫茫的雨帘,脚下一片自茫茫的水洼,什么也看不见。
  好在路熟,闭着眼也走不错,工夫,丰登路到了。
  她在背后大叫:“一路北,第四个门洞。”
  水泥路面上,水哗哗地流,下水道流不及了,便在路面上汇成河。怪味鸡一刹车,车停在路边上,他伸出脚尖支撑在人行道上,然后把她扶下车,搀着她送到门口,站在门洞里。她说,谢谢您。怪味鸡说,我走了。却不挪步,他真不想就这么走。姑娘说,进去吧,坐一会儿。
  他说,太晚了。
  姑娘说,进去吧,我住三楼,您不扶我,我上不去呀。这么大的雨,等雨小一点,再走,不行吗?
  他没法推辞。
  她是一片好心,他呢,也是一片好心。
  这是一个居民大院,那大门晚上是不上锁的,老是虚掩着。一推,了阵乱响,那铁门的辆没上过油了。
  大门里是一条很长很黑的过道。怪味鸡把自行车贵州就靠在门口,锁了。又搀了她走进好那黑乎乎的,没有咱灯的过道。
  黑暗中,冷风一吹,浑身浸透了雨水,好冷,怪味鸡不觉打了哆嗦。姑娘也冷,她伏在他的肩上,他觉得她也在哆嗦,连牙齿似哥都在碰磕。怪味鸡忙问:“你冷?”
  夜色如墨,风狂雨猛。
  一座居民大楼里,只有几盏谁家厕所里的长明灯,半明半暗地亮着。
  她那么信赖地将她的身子付在他的身上,步履蹒跚地走着。
  怪味鸡的心也在颤抖,他问:“这么黑,你怕不怕?”
  “不怕。”黑暗中,她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样信任,这样尊重,怪味鸡心想,若是他心头有一丝邪念,也会被这从天而降的圣水冲得干干净净。
  “你怕不怕?”她反问他。“不怕。”怪味鸡说,“有你做伴,我怕什么?你是个更好更好的人。”
  “凭什么,你这么认为。”
  “你诚实。”
  她半天没有说话。
  到了楼梯口,他扶着她上去,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艰难。怪味鸡说,这么吧,我背你上去。她说,不。怪味鸡问,那为什么?她笑笑说,我胖,你背不动。两人都笑。
  怪味鸡要逞能,弯下腰说,上!
  她忙说,还是慢慢上吧。
  上到三楼,她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在他耳边悄声说:
  “轻点儿,我妈睡了。”
  全俩轻手轻脚地向她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又关上门,这才开了灯。
  这时,他才看甭了她。
  怪味鸡忙垂下眼帘,说:“我该走了。”
  话音刚落,“轰隆隆”一声炸雷,像就在头顶炸响!
  他和她都一声惊叫。就在这一瞬间,电灯灭了,一切又都复归于黑暗。
  窗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风雨以一种疯狂的气势扑向大地,像是要把地上的一切都扫荡成一片瓦砾!
  风吼,雨嘶。
  他俩都痴立在窗前,带着一种畏惧,一种崇敬,望着窗外的风雨。
  他俩都只来得及看了对方一眼,就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她递给他一条浴巾,他使劲地擦那水淋淋的头发和湿漉漉蚓身子。
  “怎么回事?停电了?他问。
  “可能是风把电线刮断了。你看,人家的楼上,灯还亮着呢。”
  怪味鸡一看,真是。
  “真对不起。”她说,“我屋里没有男人穿的衣服,没法儿给你,换。”
  “不换了。”怪味鸡忙说,“不要紧,我马上还得走,这雨停不了换了还得湿。”
  他脱了上衣,拧了拧,那水还真不少,拧了他才想到,这屋里的铺了地板。
  “真对不起。”他忙说,“地板给你弄脏了。”
  她在黑暗中笑着说:
  “才想起来?早脏了,你随便吧,反正明天得拖。你就请便吧,把裤子也脱了,拧拧干。”
  怪味鸡想,这电停得也真棒,有电才不方便呢。既然她已同意,他便脱下长裤,拧起来。
  他想,千万别来电,若是来了电,可够狼钡的,他那紧身的短裤可见不得人。那姑娘呢,也在黑暗中悄悄地换衣。
  他穿了衣服,说:“我该走了。”
  她找到一支手电筒,照着,从柜子里找出件塑料雨衣,不由分说地塞他。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请教一下您的姓名吗?”
  她说,我叫辛丽美。
  “辛丽美,心里美。好记。”他笑着说。
  “您呢?”她问。
  “李笑文。蓝鲸号远洋轮上的翻译,上海外国语学院毕业,今年三十一岁,未婚。”他正儿八经地说。
  那女孩在黑暗中“噗哧”一声笑了。连她的笑声都那么圆润好听,他想。
  下了楼,出了大院,他骑了车,向家里驰去。雨还在下,可已经小多了。
  辛丽美,心里美,这不是天津产的甜萝卜嘛。他笑了,真是甜萝呢,那么白。
  他想,这姑娘真好,这样诚实的女孩,少见。他想,我待人在以诚,人待我以诚,岂非君子之国了嘛。
  回到家里,他疲惫之极,倒头便睡着了。那一夜,做了许多梦,个个梦里都有她。有大雨,有雷声,还有风。有她,穿一身素白的连衣裙,湿漉漉的头发,还有那珠圆玉润的笑声。
  醒了,还呆呆地做梦。
  第二天,怪味鸡特意地装扮了一番,穿上一身雪白的英国“绅士”牌西装,打了“金利来”领带,登上意大利正宗的鳄鱼牌皮鞋,去他应当有这份自信。不知为什么,他相信,他一定与这女孩有缘,要不,为什么苍天给他安排了如此浪漫的相识相遇?若是他早一分钟,或是她晚和秒钟,他俩也许今生今世都不相识。
  他为什么要辜负老天爷的这份美意?
  他在新加坡,花420美金买了一只钻戒,漂亮得让人眼花缭乱的钻戒。他想,迟早有一天,他会把这只钻戒给她戴在那水葱一样的手指上。
  他还给她带了一套经基尼的泳装,中国人的游泳池里,绝少有女人敢穿这种泳装,她敢穿吗?她若是穿了,一定比美国人当年在比基尼岛上试验原子弹还轰动。让她当蚋衣去穿吧,穿了对着镜子,自我欣赏吧。穿了太性感。可哪个男人,哪个女人又不喜欢性感?他又精心地为她选了几件时装。可这会儿,他又悉了,他这样冒昧地送他,她会接受吗?会的。他想起了那双坦诚的目光,从认识的那一刻起,她就那么信任他。就在那间屋里,他俩还一起更过衣呢。他顿时又觉得信心十足了。这就是缘分!
  天亮时分,船进港了。
  天上,水上,流淌着一层薄雾,船进了港。再看的时候,海没有了,四面却都是山,不像海了,像那烟雾迷茫的太糊。
  老船长站在船头,看着这十分熟悉的景色和航道。这景色虽是熟悉,可他还是总看不够,或像他年轻的妻子一样。
  离船不远,远处近处,都是绿茵茵的岛,青青的山。岛离得那么近,连海浪拍打着岸边的浪花儿都历历在目。海湾里到处都是作业的渔船,大大小小,星星点点,扬着帆,在撒网。
  山,投在水里,蓝蓝地灰了;天浸在承里灰灰地蓝了,再挂起纱雾,真是首诗,是幅画儿呢。
  到家了。
  “蓝鲸号”拦响汽笛,向迎面开来的“长风号”致意,两船擦肩而过。
  船长和大副并肩而立,看到了船头上的老船长,一齐向他敬礼,老船长笑笑,向他们俩还礼。
  这时候,船上负责保卫的宋立向老船长走了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地说;“老船长,武器库里丢了一包炸药,还有几根雷管。”
  “炸药?”老船长吃惊地闯,“有多大一包?”
  “一小包,大约两公斤。”
  “怎么?还有雷管?丢了几根?”
  “三根,捆在一起的。”
  “谁偷雷管,炸药于什么呢?”老船长望着保卫干事。宋立没有回答,两的一摊。“想到池塘里炸鱼?”老船长说。
  “可能吧。”
  “你怀疑是谁干的?”
  “老水鬼。除了全,别人没这毛病。”
  “老水鬼?他?有什么凭据吗?”
  “这事很难办,我们只是猜测。”
  “这样,你们注意监视他最近的行动,不要惊动他,这件事别声张,暗中查访。”
  “好。”宋立走了。
  老船长在想,这包炸药是谁偷的?偷去了干什么?
  从浙南到闽北,河流纵横,水面开阔,到处都有水库,河塘,港湾,河叉和湖泊。水手们度假期间到什么地方去炸点鱼是合乎情理,完全可能的。一小包炸药朝水里一扔,一下了就漂上来一片鱼,大的小的都有,划只小船只管去就是了。吃也罢,卖也罢,提了去走亲访友也好,都是美事。所以,船长虽然命令宋立去查访,心里却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怀疑老水鬼,可真冤枉了人。
  安排好船上的一切:交接班、值班、装卸货日程,保卫工作、机修、度假……老船长踏上码头,已经是下午了。
  他没有马上回家,走进一家美发厅,洗头,刮胡子,理发,最后又让理发师为他染黑了头发。
  他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下,女理发师说:“年轻了二十岁,对吧?先生。”
  他很满意。
  到了家门口,他掏出钥匙,想悄悄地进,从前后抱住妻子,吓她一跳,妻子不会知道他提前回来了。
  开了门,他蹑手蹑脚地去,满心想着到她,她在医院工作,三班倒,兴许会在家呢!
  他先在橱房间看了看,没有,客厅、书房、卧室、浴室,连厕所都去看了。
  她不在家,他有些失望。
  家里,窗明几亮,一尘不染,那么漂亮,都么干净,那么舒适,是个好妻子呢!
  快该做晚饭了,今天我来。
  他打开冰箱,里面什么都有:一只完整的烧鸡,几段香肠,只烤鸭,半盘糖醋小排,几瓣切开的鸡蛋,还有一大块冻肉。
  他从食品柜里拿出一听美国的“雀巢”咖啡,在咖啡壶里然后,他走进卧室,想休息一下,在他和妻子的床上躺一躺。
  那是什么。
  他拿起来一看,是一只电动剃须刀,不是他的那把。这是日的“三洋”牌,而他那把是英国的“绅士”牌,他有点奇怪,是她新的?
  谁的?
  是放在床头柜上的,他再看,旁边有一包香烟“555”牌的,烟灰缸里,有几个烟头。
  她吸烟了”他有点儿奇怪。
  “当,当,当……”自鸣钟打了六点。
  他做了几样西菜,奶油沙拉、布丁、土豆、牛肉……又开了几听罐头。七点钟了,她还没有回来。她上的什么班,他去看门口的报箱,今天的《浙江日报》、《温州日报》、《参考消息》、《文汇报》、《羊城晚报》都还在报箱里,这么说她上的既不可能是晚班,也不可能是中班,只有一个可能:白班。
  他等不住了。他本不想打电话,想让她大吃一惊,可现在……他拿起了电话。
  医院回答,她已经下班走了,是六点钟离开医院的。
  他看看钟:七点四十三分。
  奇怪,她去哪儿了?
  老船长实在饿了,切了几片面包,自己先吃了,不知怎么地,今天那瓶法国红葡萄酒特别爽口,他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他走上阳台,几盆花都开得很好,尤其是那盆火红的大丽花。仙人掌也开花了,刺球上端生出了一条长鞭,长鞭顶上冒出了一朵黄花。他找出洒水壶,给每一盆花上都洒了些水。
  阳台顶上,挂着一只鸟笼,笼里装着一对鹦鹉。他怕她在家里寂寞,特地为她买的。那对虎皮鹦鹉很漂亮,嗓子很亮,买回来的时候她好喜欢呢!
  老船长走进书房,拿起一本哲学书,坐在沙发上看。
  几十年、几十天来的颠簸,使他连睡觉也习惯忍受那时时刻刻的摇晃。这一会儿,坐在那柔软、舒适、平稳的沙发上,他感到全身有说不出的惬意。只看了几页书,他就觉得倦意袭人,便一觉入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响动惊醒了,有人在开门。
  他一阵兴奋:是她!
  他下意识地一看表:十二点过了十分。他站起身来,才想迎出门去,却听到走廊上有说话的声音:是两个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洗澡了吧,细妹。我太累了,早点上床吧,十二点多了。”
  女人的声音:“不行!一身的臭汗,怎么上床。别撒懒,先把电水箱打开,五分钟就有热水,我先给你洗。”老船长站在书房里,全身发冷,那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两个人的脚步声从书房门前走过,进了与卫生间连通的卧室。卫生羊的门开了,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是他的妻子在用喷头清洗浴缸,“喀哒!”电热水箱的开关开了。
  “要不要喝点咖啡?”细妹问。
  “多放点糖!”那男人大声地说。
  “咦,咖啡壶呢?”
  老船长打开门,走出了书房。
  “啪啦。”咖啡筒掉在了地上。“啊!”细妹惊叫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坐在床上的那个男人也看到了老船长,吃惊地站了起来。
  一刹那闯,三个人都呆住了,空气像凝结了。
  还是细妹先清醒过来。“你回来了,才到家?”声音在打着颤。
  “不,我四点钟就到了。”老船长冷冷地说。
  细妹穿得相当漂亮,一身雪白的乔其纱连衣裙,脸上化了妆。
  那个男人个子很高,很年轻,很强壮。
  细妹慌慌张张地说:“我不知道你回来,去跳舞了……”她马感到自己说露了嘴,可也再收不回来。她回过头看看呆呆地站着那个男人:“他,他是送我……送我回来的,太晚了。”
  那男似乎也一下子醒悟过来,忙说:“是的,我……我是送送回来的。细妹,我该走了。”
  他站起身来便走。
  老船长说:“等等,请把我的鞋子脱下来。”
  他吓了一跳,这才看到他的脚上穿着老船长的自己的鞋子。
  门,关上了。
  细妹脸色煞白,她扑进老船长的怀里。船长没地站着。
  船长慢慢地推开她,卫生间里的水在哗哗地流去自己的衣服。
  “我来!”她低声地说,动手给他脱衣服。
  “不。”他推开她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脱。
  细妹忙从衣褥中拿出睡衣。
  老船长接过睡衣看了看,扔在了墙角,他打开箱子拿出了另一件,又找出另一双新拖鞋,穿上,进了洗澡间,一进门就重重地锁上了门。
  细妹轻轻地敲门。
  “什么事?”
  “我帮你洗。”细妹柔声地说。
  “不,不必了。”他冷冷地回答。他开了水龙头,让水流了多半池,接着,便躺了进去,闭上了眼睛。
  他从浴缸里爬出来,然后,他给她洗。这也是他的一种享受。她的体型非常美,皮肤白皙而光滑,细细长长的两条腿。她瘦,可皮下那层薄薄的脂肪恰到好处地掩盖了每一个多余的棱角,显得那么优美而高雅,他知道,她那细嫩的皮肤上遍布着细细的,似有若无的淡淡的汗毛。她从浴缸里出来,站着,等着他把肥皂涂满她的全身。他不喜欢用毛巾为她搓澡,因为一不小心就会使她的皮下出血,搓出一片片血红的斑点,他只用手不轻不重地为她搓洗。那种感觉似乎现在还留在他的手上,那温馨的,光滑的,柔嫩的感觉。
  每当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幸福,那种幸福就像现在热水在周身荡漾一样的感觉。她那样美,美得让人陶醉,他觉得自己得到的是一件大自然所创造的艺术品。
  她进了浴室。
  他听见那流水的声音。
  她洗得很快,不大工夫,便出了卫生间。
  她是来负荆请罪的。
  他心软了,想放她进来,又不想动。
  她又一次掀他的被角,扯开了,她忙钻了进去。
  老船长不觉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也是一个秋夜,只不过是深秋了,夜里比现在冷得多,那天晚上还下着大雨。
  那夜,凄风苦雨哟!
  他的妻子走了,还带走了他的一双儿女,义无返顾地抛弃了他这个“特嫌。”
  他在牛棚里被关了九个月,才放回来。他的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徒有四壁。可细妹没走,她无处可去。
  他回来了,她又惊又喜,扑到他怀里撒娇,像一只小狗。
  那时候,她是个瘦弱而丑陋的小姑娘。
  不,他不能原谅她,至少现在不能。
  半天,她扳着他的肩头,说;“你听我说……”
  老船长冷冷地说:“不必了,不要再说了。”
  她不响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听得到墙上的挂钟那嗒嗒地走时声,院子里像是起了风,树叶沙沙地响。
  人常说,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此刻谁也不能入眠。
  老船长感觉到她在哭泣,身体在轻轻地颤动。他烦躁了,长长地唷了一口气,从床头柜上拿出烟来,打着了火,狠狠地吸着,
  “你……”她低声地说。
  “别说话!我什么也不想听!”老船长生硬地说。
  “求求你,让我说几句吧,我要憋死了。”她急促地带着哭声说。
  他听见她穿上睡衣,穿上拖鞋,推书房的门。
  门锁上了。她站在门前。
  她伏在在门上。伏了很久,终于走了。他听到她的拖鞋与地面的磨擦声。
  老船长是在码头上捡到她的。
  那时候,她又黄又瘦,还长了一身疥疮,身上那么脏,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
  那天,老船和从牛棚里才放出来没有几天,他回到家里,他只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船翻了,什么都没留下。
  一切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自己女人走了。他冷静地想着,也没有多少可惋惜的,只是一双儿女都被带走了,这对他的打击太大太大,如果,她仅仅只是离他而去,那他也不会有多大痛楚,可她偏偏与那个他连看一眼都恶心的工宣队长苟合。他不禁可怜起他的妞妞来。他觉得屋里闷,使出来走走,不自觉地走到海边,想驱去他胸中的闷气。
  眼下正是落潮,喧嚣的海浪远远地退去了,留下一大片海滩,他低下眼扯,只见潮湿的沙滩上,有成千上万只仅有蜘蛛那么大的小螃蟹在匆匆忙忙地奔走,从这个洞里钻进,又从那个洞里爬出。
  他再往前看,有个女孩半蹲在那里,在海滩的岸壁上寻找蛤{蜊。岩壁,上吸附着很多很小的蛤蜊和海螺,她每找到一只,便用又小又利的牙齿,咬碎那壳,用嘴吸着吃。
  他不紧有些吃惊。
  他看那孩子,孩子又瘦又弱,脏得像一只泥猴,面有肌色,而且长得有点像她的妞妞。
  他心中一动,几乎落下泪来。这孩子不是他的妞妞。
  他细细她看,不是。
  这孩子虽然那么脏,身上还长满了疥疮,可这都遮盖不住这女孩的灵秀与乖巧。
  他喊了一声。那女孩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离她不远的中年男人,他是一个有:着学者风度的男人,一张有棱有角的脸,浓眉黑发,目光慈祥,像谁?她觉得有些面善。
  “你过来。”他说。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人和蔼可亲,她很愿意亲近他。
  她爬上了岩岸。
  他看看她,牵了她的手,沿着海边走,走到一处有水的地方,他掬着水,为她洗净她的小手,小脸,小胳膊,小腿。她赤裸着瘦瘦的上身,只穿了一条小花短裤,赤脚。他难过了。她身上长满了疥疮,到处都在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