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远的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他刚从青岛回来,南开大学录取了他。当天晚上,刘国梁院里灯火通明,杀猪宴摆了上来。二十几桌流水席可劲地造。村里的传统,各家各户的户主男人们都来了,敞开了喝,全趴下才好。
主桌上,大鞠老师做了首席,村长也是文龙文虎的爹陪了二席,陈沉的爹坐了三席。照规矩,刘国梁先提一杯酒。他端着酒杯站起来,宏远陪在他身边。
“老少爷们们,今个我家宏远考上了大学,大家伙给我脸来吃这顿席,我先谢谢大伙了。”刘国梁往四周抱了抱手。
众人应了声好。
刘国梁接着说:“大家知道,前些日子我家出了事,没能耐,养的蚕都死个差不离了。说句实话,我上吊的心都有了。不为别的,那是儿子上大学的钱哪!我这当爹硬是把这钱凑不齐,耽误孩子前程啊!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把这房子卖了有没有人买,够不够这学费,实在不行,把我自己也卖了,只要能够孩子的钱!可谁要啊,这破房子,我这把老骨头。”
“国梁兄弟别这么说,不是还有乡亲们嘛!”村长王卫党说
“对。”刘国梁擦擦眼泪:“我知道咱王庄人仗义,真要到那步了大家不会看着不管。可现在咱这庄户人家谁手里有富余钱哪!谁的钱不是一把血一身汗换回来的呀。不容易,大伙都不容易。我哥当时说了,钱的事有他,我听了放心,真放心。为啥,我侄女是上过大学的能耐人,每年都给我哥钱,可我也知道,这点钱我哥都贴补给宏远上学了,他手里真是没多少钱了。他是为了宽我的心哪,回头跟环子要钱,他得吃多少心才张的了嘴呀,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有这样的娘家呀!”
“兄弟,别这么说,哥跟自己的亲闺女要钱有么张不开嘴的。”刘国栋赶紧说:“这不是现在都好了嘛!”
“是呀。都过去了,现在好了。”刘国梁笑着说:“陈家大小子和小鞠老师是真有能耐呀。这死了的蚕硬是认出是中药,卖的钱比蚕茧还多。那几百条活的蚕更是了不得,宏远把钱拿出来。”
宏远回身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又一沓钱,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全员人的目光都落在这桌上,七沓,七万哪。
刘国梁把钱往大鞠老师和陈玉侠面前一推:“大鞠老师,陈老哥,这是两个孩子赚来的,你们收好。”
“这---这怎么说的。”大鞠老师和陈玉侠不明所以。
“老师,是这样的,先前,陈哥和桔子哥就凑了两万块钱给我,后来又带我去青岛把那些活着的蚕卖了,四万多,加上那些僵蚕卖的钱,一共是七万五千多。这些钱都是陈哥和桔子哥挣的,我就是帮着跑了跑腿,我已经跟我爹我妈商量好了,留了五千块钱做学费,其他的我不能要。”宏远看着大鞠老师说。
“这我们也不能要啊。”大鞠老师笑着说:“国梁兄弟,你这是整的哪出呀,这钱可不都是用你家东西赚来的嘛,归你是理所当然。是吧,陈哥。”
陈玉侠点点头,像往常那样没有多说话。
“这不行。”刘国梁摇着头:“那些蚕在我们手里就是亏钱,现在还赚了五千,里外里我们还赚了一万多。再加上大小子和小鞠老师还教宏远做买卖,这在老辈子是要拜师的。你说我要是再拿这些钱,我还是人嘛!我还有脸嘛!”
“这事闹的。”大鞠老师没办法:“那俩小崽子呢。”
“这呢。”陈沉和鞠梓铭从人堆里站了起来,他们小一辈人是坐不了主桌的。
“过来,你们自己处理吧。”
“哎。”陈沉应了一声,走到主桌前:“这样吧,叔,婶子,这钱呢我俩拿回先前的两万,剩下的呢,我们不能要。这事我们俩就是给出了个主意,买卖是宏远自己操持的,那些僵蚕呢是大爷炮制的,我们其实没出什么力。宏远要念四年,这些钱也不一定够,我们这两万先也先放宏远手里,到他毕业了,工作了,再还给我们,这样行吧。”
“那不行,大小子,这些钱我们真不能拿。宏远的学费我和你婶子挣,再说他自己也可以挣钱哪。这钱还是给你们。”
“那叔,婶子,要是这么说的话,以后您家里要有个事我们哥俩可不敢帮了,这哪有别人家出事我们捞钱的道理。”鞠梓铭皱着眉说
“这------”
“要不这样吧!”陈沉说:“这笔钱呢,留给宏远两万,剩下的这五万呢,就当是咱们村捐给学校的了,正好学校想建个电脑室,省的咱农村出去的孩子不如城里的见识广。电脑室建成了,村里人也可以去查个资料啥的,像这次,我也是上网查了才知道是白僵蚕,平常一些农业病虫害的专家都可以在网上联系,咱们种庄稼就更科学了。出去打工也可以在上面查一下合适的活,还是挺方便的。”
“这主意好。”村长点点头:“上回镇上开会就鼓励各村那个什么网络化,镇上还组织农业局的专家每天轮流在网上回答提问哪!”
众人嗡嗡地议论起来,鞠梓铭捅了陈沉一下:“学校什么时候打算建电脑室,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不在全村人面前让村长答应下来,电脑室哪那么容易建起来。还得靠他要镇上支持呢。”
“你不早说!”
“临时想的。”陈沉面色不变,跟鞠梓铭小声嘀咕着。
“叔,你看怎么样?”陈沉提高声音问刘国梁
“行啊。”刘国梁看看宏远:“都捐了吧,也不用给宏远留了。”
“别,别,”陈沉拦着:“宏远的钱还是要留下来的,在学校可以勤工俭学但是不能占用太多时间,要不该耽误学习了。”
“那听你的吧。”刘国梁笑着说。
“行,就这么定了。”陈沉看着村长:“不过,王叔,这镇上应该有这方面的鼓励政策,您可得跑一跑。我看新闻说,镇上可以给免费拉网线,学校能免费使用三年。”
“像是吧,我回头去齐镇长那里问问。”村长说着
“这好像是文登市的规定,说村上只要见一个十台以上机子的电脑室,市里会给补贴五台电脑,您别忘了争取一下。”
“这没问题。”村长点着头:“只要有政策就好办。”
陈沉笑笑:“叔,该吃饭了吧,饿呢。”
刘国梁笑着说:“开席,来,喝一个!”
酒席开始了,大盆的杀猪菜吃的人们浑身冒汗,冰凉的啤酒一瓶瓶灌进了肚子,刘国梁和宏远很快来到陈沉和鞠梓铭在的桌前。
“大侄子,来,叔敬你们!”刘国梁拿着酒瓶冲两个人说。
“叔,这哪敢哪!叔侄不同饮,我们俩这不是跟您差着辈分呢嘛!”陈沉赶紧笑着说。
“哎!酒桌上没大小。”刘国梁摆摆手:“叔这是谢你们哪,要不是你们,这------”
“叔,您这话就外道了。”陈沉笑着说:“这不是都一个村子住着嘛!相互帮衬着还不是应该的。再说,小时候环姐可没少带我们吃您家的葱花大饼,婶子可从来都是管我们够的,宏远也算是跟我们一起长起来的呀。”
“是呀,爹,您回主桌陪老师跟陈大爷吧,我跟俩哥哥喝。”
“行,那你们小哥仨好好喝,我喝完这杯就回去了,多喝点呀!”刘国梁喝下后笑着回去了,陈沉是很遵老礼的,长辈敬酒他跟着陪了三杯。鞠梓铭也喝了下去,坐在凳子上顺气,他的酒量不好。
“沉哥,桔子哥,我敬你们,咱们对瓶吹。”宏远笑着起开三瓶啤酒。
“臭小子,你看我还能喝嘛!”鞠梓铭瞪着宏远:“要喝跟你沉哥喝去!一会别忘了去厨房给婶子嫂子们敬酒,她们可是辛苦了,我们摆席那年,还是你沉哥提醒我,我们才去敬酒的,你就别用他提醒了。”
“我知道了。”宏远笑着喝完一瓶,看着陈沉,陈沉笑笑,仰头灌下整瓶,他的酒量还不错。宏远拍手喝彩了一声。鞠梓铭笑着站起来,拿过桌上的那瓶酒,扯着陈沉和宏远来到厨房给忙着的女人们敬酒。
照旧,这一晚喝趴下了大部分的人。鞠老师被陈沉和鞠梓铭搀回了家,实际上是陈沉扶着两个人回了家,鞠梓铭也是脚步踉跄。
给老师安排好,陈沉快步回了宏远家,陈玉侠还被刘国栋两兄弟拉着喝呢。席上的人都走个差不多了,陈沉站在旁边给三个人倒着酒。刘家哥俩大着舌头让陈沉坐,陈沉笑着推辞,最后在陈玉侠的点头下才坐在了旁边。四个人又喝了一瓶白酒,文登学,本地的老牌子,酒很好,四十几度,大部分都是陈沉喝下的,不过倒下的是刘家哥俩。陈玉侠也在陈沉的搀扶下往家走,至于倒下的人自然是有人招呼的。
陈玉侠喝得不少,但不怎么嘴,要陈沉搀着也大部分是因为他喜欢被自己儿子搀扶的感觉,年轻时,他也是这么搀扶陈沉的爷爷的。
八月份的夜风很是清爽,父子俩人走在小路上。
“这事办的不赖。”陈玉侠看看身边的儿子笑笑说:“是我们老陈家的种。”
陈沉点着头。
“给村里人看看你这几年在外面也算是长了点能耐。”陈玉侠笑着说:“这些日子的闲话我也听说了。”
“让您跟着我受委屈了。”
“屁话!”陈玉侠瞪了儿子一眼:“我是你爹,你干什么我都跟你一起受着,我就不信我们老陈家能干什么亏心的事。”
“是。”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陈玉侠停下来看着陈沉:“老爷们吐口吐沫砸个坑!咱老陈家的人没有失信的。管别人的嘴还不活了呢!”
“是,得对得住良心。”陈沉点点头。
“对!”陈玉侠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狗走天下吃屎,狼走天下吃肉,有真本事在哪都能行!你比我有本事!”
“您教的好。”陈沉笑笑
“行了,我多大能耐自己知道,不过总比王家强,他们家,门风不行。”
陈沉笑笑,知道爹说的是文龙文虎家,爹看不上王卫党,觉得他做人不老实,偷奸耍滑,带累的文龙文虎也食言。
“好了。”陈玉侠看到家门口到了,对陈沉说:“别的事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折腾我都支持,就一件,早点娶个媳妇,给我生个孙子。”
“是,是。”陈沉点着头。
“睡吧。”陈玉侠进了自己的屋子,陈沉在院子里看爹的屋子关了灯,知道已经睡下了,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喝了一会茶,看了一会书,收拾一下也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