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一
王庄有十几亩桑地,是人民公社时期种下的。这些年来就一直由村里的刘国栋一家人承包着,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养蚕能手,人民公社时期还得过镇上的奖励,养桑弄蚕也有三十来年了。现如今这些桑树都老了,长不了多少桑叶,每年也就够养上两季蚕的,侍候的好,多多少少的会落两个小钱。
刘国栋其实是不缺钱的,一是在村子里住着没什么花销,二是因为儿女出息,家里一子一女,儿子成家很久了,孙子都上幼儿园,在文登城里住着,工作也还算好,不用他操心,每年还能给他点养老钱。闺女是出息的,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娃子就是她,连陈沉他们四个也是从小跟着她长起来的,大学毕业了就留在济南,没用上两年又调到了北京,正儿八经的在国务院工作,现在提刘国栋没几个人认识,但是一提刘卿环的爹,大家就都知道是他了,就连镇长每年过年的时候也会来拜年,说上几句巴结的话,为的就是刘卿环给他说上几句好话。
刘国栋有个亲兄弟,名字叫刘国梁,老爹没什么文化,也给兄弟俩取了栋梁之材的意思。兄弟家里负担大,媳妇有病根子,一年到头的得吃药,儿子刘宏远今年又要考大学,成绩一直不错,大学应该是能考上的,于是这学费就成了问题。其实这些年宏远上学也一直是刘国栋补贴的,儿女给的钱大部分都用在了这个侄子身上。开春的时候,刘国栋让兄弟跟着他养两张蚕,赶到秋天之前好好养能出两季,卖了蚕茧也差不多能够学费的钱。兄弟听了他的话,春上一批蚕出的不错,赚了二千多块钱,这不又赶紧着养夏蚕,就为了赶在九月份之前赚上儿子的学费。
刘国栋是不赞成兄弟养夏蚕的,他是把式,知道夏天热,赶上一场雨,空气就湿,蚕就怕这个,一个不小心得上病,也就一夜的功夫,所有的蚕都能死过去。家有千贯,带毛的不算,就是因为这个,怕得病啊。可兄弟也是没辙了,他有心说拿钱给宏远上学,可知道兄弟是心气高的人,不愿意跟人开口借钱,哪怕是自己这个亲大哥。再加上他也是要跟闺女伸手的,闺女已经嫁人了,这手不好伸,所以刘国栋也就没多说,每天去兄弟的蚕房看着,尽量地帮着。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天一大早的来兄弟的蚕房,心里就揣揣的,前天下了雨,昨天又是大太阳,这一湿一蒸的怕是要出事,昨晚上他就没睡安稳,大清早起来觉得要出事,赶紧过来,还没到蚕房就看见围着一群人,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出事了。
走近的时候,就看见兄弟蹲在地上,头耷拉在两腿中间,看不清脸,兄弟媳妇哭天抹泪的,几个邻居正劝呢。看他来了,三嫂子迎上来:“国栋大爷你可来了,快看看吧,国梁叔家的蚕像是都不行了。”
他点点头,兄弟听见话抬起头看着他,他走过去拍拍兄弟的肩膀,没说什么,进了蚕房。果不其然,昨天还欢实的四龄蚕今天是一动不动,直直地躺在那里,连那些青翠的桑叶也不吃了。他大约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也就剩下四五百条还活着。这样的情景是养蚕人最怕见的,不怕蚕吃的多,就怕它不吃呀。他摇摇头,转出门蹲在了兄弟旁边,兄弟看着他眼神里都是盼望,他点上烟,不敢看兄弟的眼睛:“埋了吧。钱不够,哥这里有。”
刘国梁听了哥哥的话,低下了头,肩膀抽动着。倾家荡产呀,这回真是倾家荡产了,儿子的学费怎么办?五六千哪,原就是指着这季蚕给儿子凑上大学的费用,可是现在,怎么就得病了呢?怎么就死了呢?自己跟家里的没黑没白地照看着,跟侍候祖宗一样,怎么就死了呢?!
刘国栋拍着兄弟的肩膀,说不出话来,这时候能说什么呀,心里筹谋着怎么跟儿子闺女张嘴要这份钱,儿子在供楼,手里其实是没什么钱的,闺女,嗨,都嫁人了,这嘴不好张呀。
侄子刘宏远倒是硬气,扶着娘,看着老爹说:“爹,没事儿,沉哥当年不就是没带多少钱就上的北京嘛!沉哥行,我也能行!”
刘国梁抬起头,咬着牙,嘴唇哆嗦着,狠狠地点着头。刘国栋冲侄子伸出大拇哥:“好样的,宏远!是咱老刘家的种!是咱王庄的爷们!”
周围的乡亲们也点着头,七嘴八舌地说着老刘家的硬气。
三嫂子忽然一拍大腿:“对呀!大小子不是在家嘛!他见多识广的,有能耐,没准能想出办法来呀!”
“是呀,对呀!”周围的人点着头,虽说前些天大家传着陈沉的闲话,不过在心里,大家还是承认,陈沉是年轻人里拔尖的人物。
“我这就去找他们!”三嫂子说着就要走。还没迈步呢就看见陈沉胖乎乎的身子正从人群外往里挤,旁边跟着鞠梓铭。
大家就都看向这两个小青年,不管前段时间怎么说上大学没用,可在心里,大家还是觉得这两个小青年是有能耐的。
陈沉还是笑眯眯的,鞠梓铭也是笑呵呵地,两个人走进了人群,陈沉拍拍刘宏远的肩膀:“臭小子,别有事没事的说我,当年我可是带够了一年的学杂费。”
刘宏远看着他笑,从小他就跟着陈沉四个人,那时候是他堂姐刘卿环带着陈沉四个,陈沉他们也就带着他和田甜姐。一直以来,他就把陈沉他们当成亲哥那么看。
鞠梓铭搂着刘宏远的肩膀:“小子,只说你陈哥怎么不说我?啊!”
“桔子哥,顺嘴了。”刘宏远笑着说,其实在他心里,陈沉更像是可以信任的兄长,而鞠梓铭是可以玩闹的兄弟。大概是因为从小到现在,陈沉都是在解决麻烦,而鞠梓铭都是在带着他给陈沉制造麻烦吧。
陈沉习惯性地摸摸宏远的头:“没慌神,好样的。”
宏远点着头,心里是暖和的,陈沉的夸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