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的主人号称金陵首富,和张府也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苏毓芳儿时还见过他一次,虽只一次,苏毓芳对他的印象却是十分深刻,因为他的额头长着三个瘤子,所以人称李三瘤,至于他的本名,却逐渐无人问津。
苏毓芳来到李三瘤的书房外面,里面亮着灯火,将三道身影投落在窗户上面,苏毓芳戳开窗纸,往里一望,却是李三瘤和一个青年正在鉴赏珍玩,旁边摆着一盘残局。苏毓芳记得,李三瘤不仅会做生意,对于围棋一道,也是十分精通,想来他刚刚和这位青年杀了一盘。青年的身旁跟着一位老妪,白发及腰,面容十分憔悴。
那青年正是苏毓芳的小姨父,叫作高元简,武功不算一流,但为人慷慨好义,在六诏一带颇具声名。而那位老妪,据说是高元简家中的老奴,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痴婆子。
苏毓芳看了一回,见高元简和李三瘤只谈一些各自的收藏心得,觉得无味,转身去寻小姨的住处。
归园是李三瘤常住的地方,虽不比张府阔绰,但园内山水布局,房舍楼阁往往点缀在花木成荫、环境僻静之处,要寻找一个人,却也不是十分容易,苏毓芳转了一圈,茫无头绪,抓了一个守园的老汉询问。
老汉以为遇见强人,战战兢兢说不出话,苏毓芳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是是是,公子不是坏人,一定是……一定是瓦岗寨劫富济贫的好汉。好汉在上,小……小的给你磕头……”说罢,真要跪下给他磕头。
“我不是好汉……呸,我是好汉,但不是你说的那种好汉。”
“是了,公子不是瓦岗寨的好汉,定是二龙山的好汉了。”
“跟你说不明白,你只须告诉我,今日你们这里可是来了一位波斯女郎?”
“是是是,好汉真是神通广大。”心里又在暗想:“敢情这位好汉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劫色,想是要把那个波斯美人抢去做压寨夫人。”
苏毓芳可不知他在心里想什么,又问:“那波斯女郎在哪儿安寝?”
“好汉只须沿着这条小路直走,会看到一座廊桥,在廊桥的左面有一座七宝阁,便是那位波斯美人睡觉的地方了!”
苏毓芳点了老汉哑穴,拖到一个假山后面,正欲按老汉所指去往七宝阁,忽地从旁蹿出一个少女,先是上下打量着苏毓芳一回,才慢悠悠地道:“你这小贼,想是觊觎我家宝贝……”
苏毓芳怕她叫喊出来,引来家丁,一个箭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巴:“我不是小贼,也不稀罕你家什么宝贝。”却觉腰间一麻,已被少女制了穴道。
那少女嘻嘻一笑,从身后掏出两根牛筋绳,苏毓芳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捆住你的双手双脚,然后把你丢进水里喂乌龟。”
“姑娘,你已经点了我的穴道,左右我也动弹不得,何必再捆我手足,多此一举?”
“你这小贼,诡计多端,我须得防着你一些。”
苏毓芳暗道:“你才第一次见到我,怎知我诡计多端?”
当下,少女便将苏毓芳的手足捆个结实,手段十分麻利,想是平日没少做这样的事情。
“跟我走吧。”
苏毓芳暗道:“我被你点了穴道,动也动不得,怎么跟你走?”
忽觉身体一轻,已被那少女抓住肩头跃过假山,接着纵身一跳,在一棵梧桐树上一点,向西面一路疾行而去,苏毓芳暗暗吃惊,这少女的武功如此了得,带着一人如此飞奔竟连气也不喘一下。
片刻,见到一个池塘,那少女将他一推,苏毓芳急道:“你不会真要把我丢进水里喂乌龟吧?”
“放心,我还没折磨你,怎舍得把你丢进水里喂乌龟呢?我只是还没考虑好,要把你带到什么地方去处置。这个还真得仔细想想,若被爷爷发现,我就完了。”
那少女歪着头想了一阵,问:“绿映轩怎么样?”
“什么绿映轩?”
“我说,把你带到绿映轩去折磨,好不好?”
“不好。”
“龙虎堂怎么样?”
“不好。”
“秋香洞怎么样?”
“也不好。”
苏毓芳也不知绿映轩、龙虎堂、秋香洞到底是什么地方,但那少女要带他去折磨的地方总归不会是好地方,接着少女又说了十几处归园里的地名,苏毓芳统统说不好。
那少女愠道:“喂,你到底想怎么样嘛,这么不好伺候!”
“你把我放了,我不用你伺候。”
“在这里,我说了算!”
正说着,两个巡夜的家丁从对面的廊桥走了过来,苏毓芳叫道:“喂,快来救我,有人谋杀!”他听少女刚才话里,似乎特别害怕被她爷爷发现,于是干脆大声呼救,就算被人误会是盗贼,但只要能够引出小姨、小姨父,解释清楚,便可安然脱身了。
两个家丁闻声赶来,那少女却一点不慌,倒是两个家丁,吓得双腿发软,暗暗瞪了苏毓芳一眼,心里骂开了花:“你还没被谋杀,只怕我们便先被谋杀了。狗日的,明知这个女魔头在这里,还叫我们过来!”
那少女向两个家丁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两个家丁忙道:“没有没有,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那少女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恁大一活人站在这里,你们却什么也没看见?”
一个家丁比较伶俐,忙道:“小的只看见孙小姐一人站在这里赏月,其余的什么也没看见。”
苏毓芳抬头望了望天,夜空就如泼墨一般,没有一点光亮,哪来的什么月亮,更别说什么赏月了。
那少女拍拍两个家丁的面颊:“乖,到池子里泡半个时辰,我今天找到新的玩物,便不陪你们了。”
两个家丁闻罢,啪的一声,一齐扎进池塘,生怕迟疑一些,那少女会想出什么更折磨的法子。寒冬的水,冰凉刺骨,两个家丁顿时冻得瑟瑟发抖,却兀自咬牙忍受。
那少女拍手笑道:“真乖,等我哪天闲下来,再陪你们好好玩玩。”
两个家丁急忙告饶:“孙小姐开恩,开恩哪!”
苏毓芳怒道:“喂,你也太欺负人了,这样会冻死他们的!”
那少女道:“你心有不忍,是不是也想下水陪他们?”
苏毓芳哼了一声,默不作声,那少女在他后腰一抓,将他提了起来,苏毓芳以为她真要将他丢进水里,不禁大叫。那少女却提着他奔向一座宝塔,提气一纵,跳进二层的塔窗。
宝塔共分七层,每一层皆是烛光明亮、香烟缭绕,这第二层供奉的是一个放置舍利的佛龛,那少女将苏毓芳丢到地上,又狠狠踹了两脚,喝道:“小贼,你鬼鬼祟祟地摸进我家,意欲何为?”
“我不是小贼。”
“哼,我有办法让你承认!”
那少女取了一根蜡烛过来,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苏毓芳心中打鼓,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只见她手中的蜡烛微微倾斜,滚烫的蜡油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脸上,苏毓芳口中嗤嗤叫唤,那少女见他神色越是痛苦,越是欢心。
“小贼,你还不从实招来?”
苏毓芳怒道:“我家虽不如你家富裕,却也衣食不缺,还不至于做这些偷鸡摸狗的把戏,你别‘小贼小贼’的叫唤,莫污了我潋滟山庄的名头!”想起谢小妹叫他“淫贼”的情形,心里没来由地一酸。
“噢,原来你是潋滟山庄的小贼,潋滟山庄号称天下第一庄,却生出你这等不肖子孙,当真可喜可贺!”
“死花娘,你放不放我?”
“不放,你个小贼,定也是为了麒麟图而来。”
苏毓芳一怔:“什么麒麟图?”
“哼,方才爷爷和姓高的客人在书房鉴赏珍玩,我躲在书房外面,要等姓高的出来,再趁机把他掳走,好好折磨一通。但爷爷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姓高的,拉着他说了大半天的话,又道:‘老朽这些珍玩,可入贤侄的法眼吗?’那姓高的道:‘世伯收藏丰富,直令晚辈大开眼界。’爷爷最喜别人称赞他的收藏丰富,对那姓高的便越发喜欢了,只听姓高的又道:‘世伯的收藏虽然件件价值连城,可却算不上宝贝。——世伯与先妇翁私交甚笃,先妇翁生前就没把什么重要东西交由世伯保管吗?那件东西,才可算上真正的旷世奇珍。’爷爷神色一凜,笑了一笑:‘贤侄是为麒麟图而来?’那姓高的也笑了一笑:‘传说麒麟图乃是兰陵郡王高长恭所绘,晚辈虽然山居六诏蛮地,却是自幼喜好丹青,也想一睹前辈高人的风采,还望世伯不要吝啬。’爷爷道:‘不错,张老兄是有一幅麒麟图,老朽承他不弃,也曾看过这幅妙笔丹青,却因才识鄙陋,看不出所以然来。’那姓高的叹道:‘可惜可惜!’忽地掷出一枚铁蒺藜,打破窗纸,朝我门面奔来,我急忙一个翻身躲过,接着他们便都赶了出来。爷爷脸色铁青,哼了一声:‘落儿,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来这里做什么?’我说:‘你不也没睡吗?’爷爷喝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家家啰唆什么?快给我回房睡觉!’我满肚子的委屈没地方发泄,嘿嘿,偏巧你送上门来了!”说罢,又将蜡油倾倒在苏毓芳的脸上。
“死花娘,你这般折磨我,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那少女铮的一声,从麂皮小靴里抽出一柄金质小刀,苏毓芳一惊:“我……说着玩的,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那少女用金刀在他脸上擦了一擦,笑道:“我在你的脸上画只乌龟怎么样?”
“不怎么样。”
“画只大花猫?”
“也不怎么样。”
那少女小嘴一撅:“这也不怎么样,那也不怎么样,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最好什么也不画。”
“那我在你身上捅几个窟窿好不好?”
“不好。”
“别怕,我下手会很温柔很温柔。”嗤的一声,金刀已经刺入苏毓芳左边大腿,苏毓芳不由大叫出来,疼痛一激,体内真气却已冲破穴道,只是手足被缚,那牛筋绳浸油之后,韧性极高,一时挣脱不开。
那少女并未察觉苏毓芳已经冲破穴道,见他脸上肌肉疼得扭曲起来,不禁拍手叫好,拔出金刀,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刀刃上的血迹,苏毓芳见她一脸兴奋,心下惶恐。
“你叫得越大声,我便越喜欢你。你放心,此处偏僻,没人会来打扰我们。你叫吧,尽情地叫!”
苏毓芳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知他叫得越是大声,她便越觉兴奋好玩,这样难免身上又会多出几个窟窿。
“你叫呀,你怎么不叫?是了,你是不是不尽兴?这个游戏不好玩,咱们换个游戏。”将金刀放入靴中,从怀里掏出一支白瓷小瓶,“你知道这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