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镇,陈家大宅。
  李三瘤正在二堂和陈员外下棋,不知是陈员外的棋艺太次,还是有意让他,一连输了三盘,李三瘤兴致索然,便回东跨院陈员外给他安排的房间,李秭落的房间就在隔壁,并未点灯,李三瘤以为她睡下了,便不去打扰。
  李秭落不在自己房间,而在陈员外一个小妾杜月娥的房间。
  此刻,杜月娥一丝不挂,被她吊了起来,杜月娥发不出声来,因为她嘴里被塞了麻核木,她望着李秭落手中的金质小刀,吓得泪水直掉,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这个少女。
  李秭落的金刀在她白皙的脸庞轻轻拖了一拖,立即出现一丝血痕,李秭落笑道:“听说,陈员外很是喜欢你呢!嘻嘻,你这双狐媚眼倒是挺会蛊惑人的……”金刀在杜月娥的眼前晃了一晃,杜月娥连气都不敢喘一下,李秭落的刀又移到她的胸口,“你这对奶子又白又嫩,若是割了下来,也怪可惜的。”金刀在她胸口拍了一拍,杜月娥只觉刀的冰凉,几乎没晕过去。
  李秭落摸着尖尖的下巴,想了一会,道:“乖美人,你说我用什么法子折磨你好呢?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花样,就算我不觉得腻,你们也觉得腻了!”忽地双目一亮,“啊,有了,我将你慢慢烧死好不好?”她说话用的是商量的口气,但手段却是不容商量,当下拿了烛台过来,“我先烧你的头发。”说着便将杜月娥的头发点燃。
  杜月娥的头发披在后背,一被点燃,后背的皮肉也跟着被灼焦,火势迅速蔓延到了她的头部,看着杜月娥痛苦和恐惧的神情,李秭落心中涌出阵阵快感。
  头发烧尽,杜月娥早已昏死过去,李秭落拿起桌上的一壶茶水将她浇醒,“乖美人,不怕不怕,我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死的。”又将烛台放在她的脚下,杜月娥脚底遇热,双腿不禁乱蹬,噗的一下,却将烛火蹬灭。
  李秭落大怒,左右开弓,狠狠摔了她七八个耳光,又重新点火,杜月娥的双颊肿得像两个肉包,李秭落乐得咯咯直笑,又用烛台烧她的下巴,忽听门外传来几声脚步,李秭落右手一挥,便将杜月娥一刀结果,烛台丢到床脚,将垂到地上的幔帐点燃,这才拍手蹿出窗外。
  陈员外推开房门,一见杜月娥死状,吓得魂不附体,过了半晌,才喊来家丁救火,又将杜月娥放了下来,一个家丁道:“老爷,要不要报官,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在这之前,陈员外已有两个小妾遭人杀害,死状要比杜月娥悲惨百倍,但陈员外没有报官,且不说官府查不出真相,万一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东西,那又要花费许多银两周旋,对他来说,那可是得不偿失。
  于是,他摇了摇头,息事宁人,吩咐家丁把杜月娥抬到后山埋了,几个小妾在他眼中,并不值得几个钱。
  李三瘤带来的从人都在东跨院后头的一排厢房歇息,苏玉蕤早已抓了两个小厮奔出陈宅,两个小厮哑穴被封,叫喊不得,一路被她带到废园。
  谢小妹和苏毓芳在一个半坍的房间升了堆火,面粉、石膏粉已混合蜂蜜等物,按一定的比例,调成药泥,盛在一个瓦盆里面,苏玉蕤将两个小厮往地上一丢:“我打听清楚了,此二人明日会陪同李姑娘一起到张府。”
  谢小妹道:“明日便走吗?”
  苏玉蕤道:“怎么,时间有问题吗?”
  谢小妹道:“我尽力而为便是。”
  苏毓芳道:“姐姐,你怎么不抓个女的回来,这样小妹扮上也容易一些。”
  苏玉蕤道:“李姑娘只有一位贴身丫鬟,唤作练凝香,她和李姑娘日夜相处,小妹若是扮她,只怕容易露出破绽。”
  谢小妹道:“姐姐说得极是。”
  苏毓芳道:“只是男女口音有别,这可如何是好?”
  谢小妹道:“这你放心,我曾向鄙派青鉴师叔学过一些口技,可以派上用场。”
  苏玉蕤解开两个小厮的哑穴,但身体的麻穴并不解开,又问清他们的姓名、籍贯,一个叫作胡三炮,一个叫作杜若荷,都是金陵本地人家。胡三炮的身材比较壮实,而杜若荷却略显瘦弱,谢小妹向苏毓芳道:“你扮胡三炮,我扮杜若荷。”开始丈量胡三炮和杜若荷的身高、腰围、脸宽等等,又命二人说些李秭落的一些事情,以便对李秭落多一分了解。
  二人糊里糊涂,不知苏玉蕤为什么要将他们抓来此处,只道又是李秭落指使的恶作剧,说不定本人正躲在暗处窥视,虽然二人素日饱受李秭落的折磨,此刻却只拣些好话来说,直将李秭落捧上天去。
  苏毓芳暗暗纳闷:“莫非李三瘤有两个孙女,这个李秭落不是我遇见的那个恶女?”
  当下,谢小妹将药泥拿来,抹在二人脸上,叫苏毓芳将二人推到火堆熏烘,本来火势绝对不会灼伤他们,但二人以为李秭落正躲在暗处窥探,于是呼天抢地地号叫起来,因为李秭落最喜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
  谢小妹歉道:“现在时间紧迫,等不及药泥晾干,只好用这法子委屈二位,事成之后,我这有上等的烧伤膏,给二位涂抹一些,保证不留一丝疤痕!”
  苏玉蕤道:“这二人装腔作势,妹妹无须理会。”又向二人喝道:“你们再敢发出一丝声响,我就点了你们的哑穴!”二人终于不再作声。
  二人脸上药泥烘干之后,揭了下来,却如两张面皮一般,只是相对粗糙一些,谢小妹在上面涂了一些特制药水,又用雕刀细细修复一番,先用胡三炮的面皮在苏毓芳脸上试了一下,却见苏毓芳的颧骨比胡三炮略高一些,若是苏毓(丁香书院小说)芳的颧骨较低,只要在面皮底下垫些药泥即可,但如今的情况却要刮骨。
  谢小妹一时犯难,向苏玉蕤说明情况,苏毓芳惊道:“你要在我脸上动刀吗?古人云: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而我如今却要刮骨而易容吗?这哪是易容,这是毁容!”
  苏玉蕤道:“毁什么容,你好英俊吗?——别胡闹,一切听小妹的。”
  谢小妹道:“这是一个大手术,不说风险极大,便是时间也不允许。”
  苏毓芳道:“姐姐,要不,你到陈宅再抓一个小厮过来?”
  谢小妹道:“李姑娘明日便要起程,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又沉吟一会,“有了,你且等等。”又将胡三炮的面皮稍稍作了修改,粘在苏毓芳的脸上,整张脸像是被人打肿一般,这样便掩盖了他的高颧骨。
  直到翌日天明,谢小妹才将两张面皮制作完成,当下二人各自换上胡三炮和杜若荷的衣服,俨然一副小厮的模样,只是谢小妹的身材会比杜若荷稍矮一些,但只须将鞋底垫高一些,也极难看出端倪。
  苏玉蕤看这二人,惊叹不已:“镜门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又转身看着胡三炮、杜若荷二人,“二位兄弟,对不住了!”并指聚气,一下点了二人死穴,胡三炮、杜若荷虽也会一些武艺,但被苏玉蕤这等高手点了死穴,焉有活命的道理?
  可怜他们临死心中还在诅咒李秭落,为什么要指使他人对他们下此毒手。
  “姐姐,你……”苏毓芳欲要阻止,已是不及。
  苏玉蕤面不改色:“二郎,你要记住,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好了,你们去吧!”
  苏毓芳一路想着姐姐的话,心中极不舒服,及至陈宅,李三瘤和李秭落将欲出发,队伍已在门口整装待发。李三瘤正和陈员外告别,又相谢他的盛情款待,生意场上的人,客套话极多,说了一箩筐不止。
  却见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乌发微卷,眼窝深陷,鹰钩鼻子,涂脂敷粉,打扮妖艳,一把揪过谢小妹,苏毓芳刚要出手,却见谢小妹正朝自己使眼色,这才记起二人现在的身份是李秭落的小厮。
  那男人道:“杜若荷,我问你,昨夜你把胡三炮带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说话阴阳怪气,令人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毓芳道:“昨夜我和杜……”
  那男人贸然掐断苏毓芳的话头:“我问这小贱人,又没问你,你且不要插嘴!”
  谢小妹道:“昨夜我们出去吃了些酒,一时兴起,忘了回来。”她模仿杜若荷语调声音,却是惟妙惟肖,不由令苏毓芳大为赞叹。
  那男人双目一瞪:“兴起?可做出什么苟且之事吗?”
  谢小妹面如火烧,自然而然便想起那日金陵城外的山麓解手之事,好在脸上粘着面皮,看不出脸红,苏毓芳却想:“胡三炮和杜若荷不都是男的吗?又怎会做出苟且之事?”
  那男人又在谢小妹身上嗅了一嗅:“怎么没有酒气?倒有一些脂粉气息。你个小贱人,竟敢骗我!”抬手便往谢小妹脸上掴来,苏毓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手腕,那男人痛得哇哇直叫,脸上醋意更盛,“好呀,你还护着这小贱人!”
  苏毓芳见他吃痛,便将手松开:“其实,昨夜我们不曾吃酒,而是去了青楼。”
  那男人竖起兰花指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你竟去那种地方……”
  苏毓芳见他似乎十分动气,又道:“我们去那种地方,却并未做你想的那种事。”
  那男人道:“那你们去青楼做什么?”
  苏毓芳一时想不出下文,便道:“你猜!”
  那男人面露娇羞,扯出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的手绢,掩着嘴角的笑:“讨厌,死冤家,你定又是偷师去了!”
  苏毓芳笑道:“不错不错,我正是偷师去了!”心中又想:“青楼又能偷什么师?”
  那男人又道:“哟,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苏毓芳笑道:“偷师被抓,自是免不了一顿打。”
  那男人愤道:“是哪家青楼,我这就前去为你做主。”
  苏毓芳道:“出发在即,就不添这个麻烦了。”
  却见李秭落笑嘻嘻地走过来:“哟,李管家,你倒会怜香惜玉呀!”
  苏毓芳暗道:“却是这个恶女!”想到葛叶村无辜惨死的村民,眼中不由冒出火来。
  那唤作李花头的男人笑道:“孙小姐,你取笑了!”
  李秭落盯着胡三炮半晌,道:“你的眼睛瞪得恁大,似乎要吃了我一般,还在恨我上次鞭笞你的事情吗?”
  李花头笑道:“孙小姐说笑了,孙小姐鞭笞他,是对他的抬爱。——三炮,还不谢过孙小姐?”
  苏毓芳一怔,没奈何,只得说了一句:“谢过孙小姐。”
  李秭落道:“三炮,你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苏毓芳可不会谢小妹的口技,虽然极力模仿,声音总会和胡三炮有些差别。
  谢小妹道:“在青楼被抓,那些该死的龟奴,给他喂了许多炭屑,故此嗓子坏了!”
  李秭落暗道:“这等折磨人的法子,我怎么却没想到呢!不过,若是换了是我,就该喂他炭块,而且还是刚刚烧红的炭块。”
  李花头一听,心疼得不得了,乖乖心肝的叫个不停,又责怪谢小妹:“你怎么也不拦着一些?”
  苏毓芳笑道:“李管家真会说笑,他那瘦瘦弱弱的模样,哪能拦得住那么许多龟奴呀?”
  说话间,李三瘤和陈员外已经客套完了,李花头忙吩咐谢小妹去扶李秭落上车,自己却骑马跟在一旁,又叫苏毓芳亲手为他执缰。
  走走停停,过了两日,才到扬州城前,张孟坚早已带人前来迎接,一同引入张府,虽有张孟坚在前领路,但众人还是走得异常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触动机关陷阱。
  张孟坚先领着李三瘤和李秭落去佛堂见张老夫人,也就是苏毓芳的亲外婆,张季龄后来又纳了一房小妾,也是波斯女子,唤作柯南丽芝,并无所出,但苏毓芳为尊重起见,平日也唤她外婆。
  而李花头连同二十多位随从,却被张府的一个管家崔华英带到一个大院,自然包括苏毓芳和谢小妹在内。苏毓芳知道,张府虽是商门人家,却是等级森严,这个大院唤作鹿鸣院,素日只用招待三个舅舅妾室亲戚的住所,如今用来安顿归园的下人,可谓十分抬举了。
  安顿妥当,崔华英又向李花头交代一番,叫他约束下人,不要乱跑,道:“出了乱子,我可担待不起。”
  李花头道:“有劳崔管家费心。”
  苏毓芳和谢小妹被安排在同一房间,却只一张大床,关了房门,谢小妹就忍不住抱怨:“张府不是扬州首富吗?怎么叫咱们两个人挤一间房?”
  苏毓芳笑道:“你且将就一些,咱们现在是下人身份,还想一个人独占一间房吗?”
  “可是……一张床,咱们两个人怎睡?”
  “你睡里头,我睡外头;要不,你睡外头,我睡里头。”
  “你……”
  苏毓芳笑道:“这床恁大一张,别说两个人,四个人也能翻身。”
  “不行,我一个姑娘家,怎可与你一张床睡,传出去岂不毁了我的清誉!”
  “你说,你要怎的?”
  谢小妹想了一会,道:“我睡床,你睡地!”
  苏玉蕤无辜地看她一眼:“就没有别的法子?”
  “难不成,你要我睡在地上?”
  “好主意!”
  谢小妹含笑伸手打他,苏毓芳慌忙躲开,二人在房内嬉闹追逐,忽地均是一怔,在这之前,谢小妹还在与他一直冷战,却丝毫不察感情不知不觉升温,二人一时沉默不语。
  谢小妹不自然地理了理鬓角:“我……我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苏毓芳慌忙跟了出去。
  走到鹿鸣院门口,一个小厮叫道:“胡三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毓芳道:“出去随便走走。”
  那小厮道:“李管家交代下来,不让出去,听说这张府的机关陷阱吓人得紧!”
  苏毓芳道:“无妨,我们就在旁边走走,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那小厮唤作疙瘩头,在归园日久,深知胡三炮与李花头的交情非比寻常,便不再多说。
  门口横过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二人往右边的方向走去,苏毓芳默默跟在谢小妹的身后,心下七上八下,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牵过谢小妹的柔荑,谢小妹一怔,一颗芳心几欲蹦了出来,就连呼吸似乎也停了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