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见到我爸,有我妈在他很少回家,他是一个奇怪的人。那时我就像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一样。我是一个男孩,可能是缺少父爱的缘故,我的嘴脸缺少男子汉的气慨,一度让我感到过绝望。我妈却越看越过瘾,一副幸灾乐祸得意神情,似乎目的已经达到。我太冤了,感到自己不应该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成为一对中年男女之间斗争的牺牲品。我在这座镇子上生活了十八年,也许我并不能理解这十八年的真正内涵。我的学习成绩,我的游手好闲,似乎这并不能成为我妈惩罚我的理由,因为同年龄的人几乎都正在经历着游手好闲的读书生活。我妈诅咒我没长进,为我的将来担忧,不知道我将来吃什么,会成什么样的人。我感到她真是杞人忧天了,那么遥远的事她能看见吗,说不定我会做大官变大人物也难说。就算我混得再怎么差也不会落到连饭都吃不进嘴里吧。她甚至拿大院里每天趁着黄昏在屋外用脑门迎接新露的柳三来和我做对比,她太拿我没当她儿子了。虽然我很不服气,但却没有办法证明给她看。
  和我同住一院落的楚和我同龄,但她却和我不是同一种人,她沉默寡言,像个大人似的,但大人会为了某件事而激烈争吵,她却从来不与人争斗,所以有时我不太看懂她。她每天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我和她的交情并不深,交情不深是因为她不愿意跟我掏心掏腑。她父亲是镇长,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官家小姐又怎么样,我照样没把她放在眼里,绝不去拍她马屁。我看见她才会想起她,一点也激动不起来。
  “楚。”我不冷不热地喊出一声。
  楚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没有谁在威胁她。让人汗颜的是竟然有人拿楚的长相和我作比较,得出结论:楚比我漂亮。说这种话的人绝对是冲着他们家在这座镇子上的地位和身份。龌龊、可悲、无耻!我委曲求全生活在这个小镇上,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我,很郁闷。进校园大门时,我把头抬得倍儿高,摆出个夸张造型,像武松打虎似的。
  “哟哟,踩着小碎步,学黛玉葬花呢?”
  “呸!”我没一口水啐在那多嘴多舌之人脸上。
  其实我很尴尬,男人们都声言我是“假小子”,他们甚至搭帮结伙趁我不背,在教室里按住我,扒我的裤子进行验证。这是我辈子受到的最奇耻大辱。为了雪耻,为了证明自己的光明正大,我愤怒地站上讲桌,当着全一班六十名学生脱下裤子,女生们个个惊慌失色,纷纷用书或手掩住面部,吓得尖叫。不过也有胆大的,面不改色心不跳,盯着我的下身出神。这个人是尤。作为女生另类代表,尤可能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当着全班同学脱裤子,露出自己的小鸡鸡。
  事实胜于雄辩,自打那次我擅自爬上讲桌脱裤子之后,有几个女生对我表示出特别好感,从家里带我爱吃的鸡头鱼头,甚至有人把她父亲带的名表偷到学校来给我戴。一时间我成为女生们关注的中心和焦点。
  葛长征看不下去,跑来质问我:“李安安,改明儿,我也脱,也爬讲桌。”
  我不以为然。就他那罗圈腿,他那不着调的样儿!葛长征还真就脱了,他爬上讲桌,还没等站稳,第一时间有人得着消息,准备了鸡蛋,鸡蛋飞向他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下半身。我暗自得意,葛长征的下半身对女生们没有丝毫的威慑力。他不应该去效仿我。东施效颦,只会令人作呕。
  尤不是我喜爱的女生。楚也不是。我喜爱的女生是什么样的,我还没有想好,或者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或许只有等她出现了,我才知道。
  楚和尤一样,也很单薄,没胸。但男生们对尤的评价却并不高,她太张扬太高调了,这是导致她不爱欢迎的罪魁祸首。我跟她说过几次,让她收敛,如同让她登天,太难了。没有人说楚的不是,甚至还有人说她是才女,成绩好。尤视楚为劲敌,公开表示瞧不起她。这分明是妒忌。好在楚很知趣从来没有拿这件事显摆自己。而且楚好像也从来没有去搭理过那些找上门来的男生,所以那些找过她的男生鼻子上总沾着灰。久而久之,就没有男生再敢去找她了。
  我在家里呆的时间很少,每天都一副很忙碌的神情,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当我突然抬头看见我妈那么平静悠闲地坐在那儿,竟然感到她的清闲让人有些不能理解。我没有时间去管我妈,就又匆匆出门了,像是我的哪位至交好友又去世了,必须等到我神色匆匆赶到现场他们才能瞑目。
  也并不是所有时间我都出去,有时我会感到背后有一双冷嗖嗖的眼睛盯着我看,那是我妈。这种时候我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再“日理万机”了。我妈在家里从来不给我面子,她会拿起我一旁装模作样的书本风雨交加在我的头上,有时打得我都冤枉,凭白无故凭什么就对我出手。我不敢激化矛盾,要想继续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就得忍辱负重,就得硬挺。我去咨询过我小姨,她说是我妈的更年期到了,再加之我那个死要脸受活罪的爸常年不在家,冷落了她,她才会变得如此凶残,如此变本加厉。尽管我在我妈面前已经十分乖巧,装出一副可怜兮兮任人宰割的模样,从来没有要与她争夺家里地盘的意思,她还是不肯放过我,甚至当着我同学的面儿也毫不手软,弄得我一点面子都没有。
  有一次我正被我妈教训的时候,一扭脸看见楚出现在门外,虽然距离并不是特别近,但她完全可以看清我和我妈将要干些什么。我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妈的书本重重落在我的头上,幸亏我身体素质好,换成别的弱不禁风的也许就一命乌呼了。我妈的手几起几落,我都能挺得住,而且每次我从来没有因为挨我妈的打而掉下一滴眼泪。我妈每次审我的理由就是成绩没有达到她的预期,让她失望。每次考试结束消息都被我严密封锁,但每次都走露风声。我感觉是有人在向我妈告密。这件事真的是楚干的吗?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平日里我没有得罪过楚,我只是跟她没有话说。我没有话对她说,主要也是因为她没有话要对我说。也许是我得罪过的哪位仇家干的,她(他)想借我妈的手致我于死地,这招够阴的。我虽然不喜欢楚,但背地里也挺欣赏她的,因为她不惧任何人,不拍任何人的马屁,就连校长也不。我很想拉拢她,如果她肯和我站在一起,我的脸上也会增光。但我只是想想,没敢当着她的面提出我的要求。
  我妈对我出手的真正目的不是因为我的成绩下降,而是我爸一直不在家呆,她寂寞难耐,把气都撒在我的头上,把对我爸的“新仇旧恨”,一并算在我的身上,这不公平。
  楚没有像别人那样发出幸福的微笑。这是我能够接受的。她站立的姿势很平静,仿佛在看一件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她平静的神情又让我感觉她根本不像是叛徒,也根本不会去告密。那么那个去向我妈告密想置我于死地的叛徒究竟是谁呢?我很想知道这个人,并扣出她(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