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晓湘匆匆忙忙地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往办公室赶。
出租车经过天桥时,一瞬间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沈晓湘用手遮掩着阳光,微微向上望。晕晕日光中,那个身影显得无比清晰,他像是正向阳而行,却又免不了身后幽幽阴影,稍添孤单。
没想到许南走得这么快,一会儿功夫就走到天桥上了。
漫画家都是这样孤独的吗?
天桥将过,阳光便渐渐温柔了,沈晓湘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中指指节处不知何时已生了一层茧,怎么摸都不平整,粗糙得像是桑树叶。
“许南会不会也有一手茧,之前没仔细看来着。”沈晓湘自言自语。
“恩?您说什么?”出租车司机还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急忙回应道。
“啊,不好意思,没什么。”沈晓湘尴尬地摇摇头,眉头微皱,琢磨自己真是大意了。他有没有一手茧也与自己无关。
“好了小姐,到了。”出租车司机稳稳地停在警察局办公大楼门前。
沈晓湘答应一声,付过车费,便开门下车,接着就是一路狂奔,细细的高跟鞋底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又挠人的声响,像是一捧豆子洒入盘中,急促、不停歇。
眼见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赶到电梯门口,电梯刚好就要关门。
“等、等一下!”沈晓湘伸长了手要引起电梯里人的注意力。
电梯门还是继续闭合,沈晓湘料自己,只得等下一轮电梯。
哪知电梯门在关合只剩一个缝之时,忽而又打开了。
“小姐,快点吧。”电梯内传出不耐烦的微弱声音。
沈晓湘赶紧跟了上去,感谢道:“谢谢。”
进了电梯,沈晓湘找了个角落站。正对着楼层按键的那方站着一位留有胡渣的男性,低着头,眼睛只盯着地面看。他精神萎靡,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无血色。
“先生你没事吧?”沈晓湘问他,并拿出手机,看他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打救助电话。
那人摇摇头,深深吸了口气,额头上青筋凸起。
“没事,只是早上没吃饭,有些低血糖而已。”
低血糖?沈晓湘忽然想起自己包里还有剩的糖果,听说低血糖的人吃点甜的,情况会好转些,希望能帮助到他吧。
“给你,或许能缓解一下。”
男人一愣,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接过了糖果。
“不用剥,我给你已经打开了。”
“谢谢。”男人回应道,“糖很好吃。”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叫医生?”
“不用,我好多了。”男人回之以笑,看样子是没问题了。
沈晓湘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按楼层,该不会坐过了吧!她定神一看,咦?她要到的那层楼已经被按下了,其他楼层也没亮,也就是说这个人和自己要去同一层楼,难道正好是去找他们办公的人?
听一声铃响,电梯门徐徐开启,左右分别通向两个不同的办公区域。男人离门近,便先走出了电梯,向左而行。
沈晓湘若有所思,她后男人一步走出电梯,向右赶去。
看来只是碰巧在一层楼而已,她心想。
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沈晓湘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赶紧在一堆文件里翻阅。一叠叠文件堆得整张桌子除了电脑的容身之所,其他小物品诸如马克杯、笔筒之类都挤在了一块,像是满人拥挤的公共汽车,摩肩接踵。
在同事以为她因案件癫狂,在文件如拍电视剧那般散落一地之后,沈晓湘终于在一份文档中找出了她现在急需的那份资料。
抬头标题为:一号街尾楼住户登记表
资料里整理了尾楼所有住户的档案。沈晓湘先不慌着看其他的数据资料,径直将手指滑向年龄那一竖列。她顺手往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将年龄中较为符合的女性都先圈出来。
“接下来看一下她们这当中,又有几位是刚离了婚的呢。”沈晓湘喃喃自语,“看来得去拜访一下她了。”她将视线集中在一个名叫张平的46岁女人身上,职业是餐厅后勤员。
“让我看看她住在几楼……”根据登记表上记录,张平住在12楼,那不就住在许南楼上?
“喂晓湘,又去哪呀?”小贺刚提着一大摞书从电梯里出来,就瞧见沈晓湘急匆匆地进了另一部电梯,“书我给你买好了!可把我重得!”
“谢啦!我等会回来再给你钱。”沈晓湘向小贺挥挥手,便按下了1楼的按钮。
又到了一号街,沈晓湘径直走向了那幢幽幽而立的高楼,熟悉得像只是回了趟家似的。
沈晓湘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半多点,现在人应该都在家里准备午饭,想是不会扑个空。认准门牌号后,她按下了门铃,门铃却没响。沈晓湘又试着按下按钮,门铃都还是没反应。“不会吧,难道是门铃没电了?”
“请问有人在家吗?”她手握拳稍加力敲击门,又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铁门上,聆听里面有没有人走动,或是来开门。
好像是听到一点动静,沈晓湘又敲了两下门,说:“有人在吗?我想向您了解一点事情!”
“吵死人了。”
“啊!”屋里还是静悄悄的,倒是楼下突然冒出个人头来,把沈晓湘给吓得一蹦三丈高,“许先生!吓我一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你吵到我画画了。”
“不好意思,这户人家的门铃好像坏了。”
“不用敲了,她家现在是不会有人的,张阿姨家就她一个人住,要等她在家得下午一点去了,她那个时候下班。”许南扶着楼梯旁的栏杆,站在过道口,似乎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听许南一言,沈晓湘轻声叹气,看来真得无功而返了。不、不行,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一点没多久了,就在门前在等一会儿就好了。要是等会儿张平回家吃完饭又走了,那不得错过?
这么一想,沈晓湘蹲下身给身后的地吹散灰尘后,果断地坐了下去。
许南见此情景,太阳穴一阵胀痛,眉头皱得像是要拧成结了,怎么社会还有这么执著的人?
“你不怕路过的人把你当成讨饭的吗?坐在别人家门前,一脸落魄的样子,再在脸上摸两手灰就更好了,或许还能勾起他们的同情心。”许南调侃她。
“许先生,不是嫌我打扰到你创作了吗?现在不就好了,”她开朗地笑道,“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呢。”
许南无奈摊手,脚几步一转就要下楼。沈晓湘正瞧着他背影渐渐被楼梯给挡住,这下是真清净多了,就她一个人了。
“喂,你要不去我家等等吧。”楼下突然传来一句话,穿过狭窄的楼道,回荡在沈晓湘的耳中。
沈晓湘拍拍身后就起,“好啊,谢谢了许先生。”她似乎就等他这句话。
沈晓湘高高兴兴地追上许南,还以为他在楼梯下等自己,哪知道就一眨眼的功夫,许南就不见了人影。
“你还要进来吗?”许南的声音从遥远的楼下响起,沈晓湘也不马虎,三两下迈过楼梯,只见许南正站在门前,露着一张扑克脸等她进屋。
“打扰了。”
沈晓湘进屋换鞋后,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而许南如他所说,又开始了创作。
“无聊的话,你可以在书架上随便拿本书看。”
“恩,”沈晓湘安安静静地倒书架旁挑选书籍,许南的书架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小型图书室,青春言情、悬疑、惊悚、传记等各类书籍都有,每本书的封面都被保存得很好。翻及内页,纸张的触感和页脚弯曲的弧度,都表明这些书被翻阅过不止一遍。
“之前你不是已经询问过整栋楼的人了吗?怎么又来找张阿姨呢?”许南一边画着分镜,一边跟沈晓湘搭话。
沈晓湘正好找到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可怜的胜者》,看封页介绍,讲的是一名有着双重人格的拳击选手,擅长拳击的人格帮自己赢得了金奖杯,而完全平庸的人格却以为这突然出现的奖杯可以当掉换一大笔钱,结果一场意外奖杯不翼而飞,两个人格都开始了焦虑地寻奖杯之旅的故事。
“恩,既然许先生不愿意提供协助,那我只好找当事人问个清楚了。”
双重人格,若是其中一种人格厌世或是弃世,那另一个人格岂不是任其摆布。一面是己,一面也是己,却无法相见,陌生得像是异途人。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这话或许并非完全正确。不过幸好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沈晓湘松了口气,小说天马行空,现实却依旧真实。
“和你问的那个无名指有关吗?”
“你猜。”
“你要调查什么倒是与我无关,不过你最好多留心一下身边,说不定凶手就在这附近没走呢。”许南停下手中笔,眼睛稍抬起,从发间望向沈晓湘,“毕竟你太显眼了。”
“那真是谢谢许先生关心了。”沈晓湘想他也是在吓自己,她又不是被吓大的,哪会怕他在这讲胡话,那凶手要是敢出现在她面前,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
将书带回沙发,沈晓湘翻开书的第一页,没想到这书写得多还有意思,作者对拳击了解得很详细嘛。许南瞧她一脸投入的样子,继续作自己的画。
等许南再抬起头来时,时间已是下午一点过十分。他瞧了眼沈晓湘,书已经翻过三分之一,看书的姿势没变,倒是脸上的表情换了好几种,似是看得十分纠结。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去窗户透透气,刚将头低下,就晃眼看见张平买了菜正从楼下往电梯走。
“沈晓湘,你要找的人回来了。”
沈晓湘没理他。
“张平回来了。”许南将书一抽,沈晓湘连抓都来不及抓。
“真的吗?”沈晓湘看眼手机,一点多了,得赶紧赶在她前面在她家门口拦住她,“许先生你介意我把书签夹在这一页吗?”
“你喜欢就夹吧,反正这本书我看完很久了。”
“谢谢。”沈晓湘将书一放就匆匆换上鞋,先行到张平楼层的电梯口去等她。
终于离真相又近了一步。沈晓湘望着头顶的数字离12越来越近。“叮咛”一声,电梯门缓缓而开。
“哎哟,吓我一跳。沈警官你在这干嘛呢?”张平抚着胸口,忙给自己顺顺气。
“张阿姨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之前有丟过一只猫的尸体吗?”沈晓湘开门见山,也不含糊,跟上张平的脚步就走。
张平疑惑地看了沈晓湘一眼,“没有啊,我连死猫都没见着过,哪去丟什么猫的尸体呀。我说警察同志,你们要知道的,我可都已经说了,再问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可这栋楼里在你这个年龄段里离婚独身的,就只有张阿姨你了呀。”沈晓湘看张平的左手无名指果然没有戴戒指且指尾比其他指节都要细,“你再仔细想想,这对我们查案很重要。”
张平一个白眼丟给沈晓湘,她话也不答,用钥匙将门打开,“沈警官,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要吃饭呢,等会儿就要开工了,我的时间很紧啊。”
“诶!张阿姨!”
嘭!门毫不留情地撞上了沈晓湘的脸。
“你赶紧走吧,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猫呀狗的。”门内传来张平越走越远的声音。
沈晓湘估摸着张平要赶工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把午饭解决。就坐在这门边等她就行。她往门瞧,而那门镜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黑漆漆的,忽而透出一点光,光点偶尔偏向右,偶又偏向左,刚才可不是这样的。
沈晓湘咽了口气,稍微往门镜边挪步,她凝神盯着那门镜,而门镜也像正盯着她,幽幽的白光将她的眼珠包裹起来。
沈晓湘突然意识到,并不是那门镜有了人气,而是在那扇门内,张平正扒在门上,用她那双血丝满布的眼向外望,她的眼珠随着沈晓湘移动的步子也左右转动,扯动着她眼内的神经,泛红的眼眶受不了刺激,只得不停地眨眼来缓解干涩。
沈晓湘故作离开,在楼梯口处藏了起来。她在楼梯口找了个死角缓缓坐下来。疑惑的是,若是张平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又为什么要在门镜望自己走了没有呢?张平和死者,据其他邻居说,从来没见过他们有任何交流,见面也没打过招呼。可张平刚才的神情,躲躲闪闪,像是畏惧着死者一样。
沈晓湘总感觉,她所关注的这些人在隐瞒着什么,这隐藏的暗物或许就是那潘多拉的魔盒,未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残酷的现实。
拿出手机,沈晓湘上网搜出《可怜的胜者》的电子版,消磨些许时间。
“哎哟!我的个天老爷!你怎么还没走啊!”张平又被沈晓湘吓了一跳,这下脸都被吓得惨白,她没想到过了半个多小时,这姑娘还在她家附近坐着,咋这么有耐心呢。
“张阿姨,你吃完饭啦?”沈晓湘见张平出门了,便将手机收起来,“关于猫你有想起点什么吗?猫的话,应该是一只黑猫。”
“哎呀,我真不知道你这女娃子在说啥。对了,又不是非要离了婚才能不戴戒指,你过来我给你说,”张平手势一招,像是要跟沈晓湘说悄悄话,她左右望去,没人经过,便贴在靠过来的沈晓湘耳边,道:“虽然大家都没提到台面上来说,但9楼的李姐啊,和他老公分居很多年,听说他老公在外面找了小三就再也没回来了。虽然她一直说她老公是工作忙,出差多,实际上她连戒指都摘了,离没离婚还不是一张纸的问题。”
9楼的李姐?沈晓湘听张平说着,急忙从包里拿出从办公室带走的登记表。循着名字从头而下,一一看去,
“哎还看啥呀,就这个!”张平伸手一指,就将那个名字给点了出来,“你现在去她应该还在家吧。诶,对!她在打工的那家制鞋店上的上午的班,现在准在家!”
沈晓湘还有点想问的,张平见她嘴一张,赶紧接话道:“哎,我上班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啊!”
张平的手不停地在按电梯的下行键,正巧撞上电梯到了这一层,她向沈晓湘挥挥手就要关门。哪知沈晓湘脚一迈也踏了进来,吓得张平以为沈晓湘不放她走。沈晓湘只是按下9楼的键,在9楼就走了出去。
“是哪位呀?”
“我是警察局的沈晓湘,可以请问李阿姨一点事吗?”
根据登记表上的信息,沈晓湘很快就找到了李姐,李丽的家。她家的门铃比张平家响亮多了,屋里的人很快也来开了门。
“什么事呀?”
沈晓湘先观察了李丽的手指,果真左手无名指也是没有戴戒指的且比其他指节都细!
“李阿姨,我想问一下你之前有没有丢过一只死掉的黑猫的尸体呀?”
李丽低下头像是在仔细回忆着。
“好像是丢过一只。”
沈晓湘惊喜万分,追问:“那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发现黑猫的尸体的吗?”
李丽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她迟疑地摇了摇头。
“奇怪,我就是记不得在哪里发现它的尸体的了,而且我对我是否真的丟了黑猫的尸体都几乎没什么印象,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站在烂掉的垃圾桶前,望着桶里的黑猫尸体,手上粘着猫毛和血迹。因为那个时候我还穿着睡衣呢,一般我都不会穿睡衣出门的,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
“你知道黑猫是谁家的吗?”
李丽纠结地回答:“这我确实不清楚,是野猫吗?院子里的野猫确实有点多。说起来,我从垃圾桶往家回的时候,在楼下发现了一滩血,不知道是不是猫从上面掉下来摔死的血,血迹像绽开的花儿似的。”
“猫是被摔死的吗?”沈晓湘喃喃自语,她见李丽的表情,确实也不像在撒谎。而且根据之前的调查,在死者被杀害的时候李丽一直在工作的店里帮忙,店里的客人都能够证明。而据李丽说,她在搬进一号街之前,也不认识王达。
“不好意思啊,沈警官,我没帮上什么忙。”
“没事,谢谢李阿姨。”
沈晓湘不解地收起笔记本,莫非,这世间还真有能让记忆消失的方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