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舒修微微一笑。皇子的家国大事,是由皇后负责的,即使事情已经落实了,他也依旧没有多过问两句。但展舒修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皇宫,所以并不觉得有多难受。他道:“启禀父皇,确实如此。”
  他微微低着头,远远看去也就像是低眉顺眼一般。皇帝终于放下笔,看了一眼他这个儿子。他年过及冠,如今早已是一方大将。他心中没有半点作为父亲的荣耀,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些年来可说是从未关心过这个孩子。就算他长成了,也没有几分他的功劳。
  至于庄家的那个大小姐,他也还记得。十多年前,那几个孩子出生的晚上,他本以为龙星会是他的皇子,然而最后的结果,却那么出人意表。而庄国栋又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不是后来发现那大小姐是个痴傻的孩子,否则他也不会容许庄家的势力继续留在朝堂上。
  他并没有太相信当年的占星结果,然而皇帝身居高位,难免多疑,多想一想也无碍,若说为了一个结果,冷却庄家,他的确做不到;但是一旦庄家犯了错,他也容易以此为名,贬庄国栋的职位。
  说这些也都无用了,说到底,庄家的那个女儿,是个痴呆。如果是痴呆,那就是半点价值也无,而如今他这个儿子,却娶了那个有龙星之名的女子,却是为何?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而皇帝的逆鳞,正正是皇权。更何况,他年过不惑,已经算是一个老人了……
  他低头,望着自己这个儿子;展舒修一直在前线,可从未表露过半点对皇位的垂涎。
  他问,“朕可不知,你喜欢那样的女子?”
  皇帝看东西的时候,和寻常人确实有点不同,因为他看到的,权力关系大于亲情。若说喜欢,那未免也有几番无厘头。何况自己的这个儿子那样精明,怎么会因为喜欢而娶一个痴呆女子?
  墨黑的书桌,香炉摆在一旁,烟雾缭绕,皇帝身后一幅长长的水墨画垂挂下来,他所穿并非龙袍,而是近于玉石的白色,其上有许多同色花纹,打眼看去并不如何,但在光影折射之间却能看出华丽的暗纹来。
  他年已不惑,眼角有了鱼尾纹,细细的散开来,眉宇之间颇有威严,一眼看过去,或许真能让某些敏感胆小的人想要躲开。
  但展舒修却纹丝不动。他看惯了,这个人只不过是他的父皇罢了,也会像常人一般老去,也会像老人一般恐惧,会有旁人的种种情绪。
  他说起话来,依旧是那么镇定:“一见钟情。”
  这不是真话。但他需要这么说。
  他的父皇,是个多疑之人啊。
  皇帝听见这话,就笑起来。喜欢是一个比较简单的词,在口里说出来,没有“爱”这一词那般沉重。展舒修本就不长于文,如今这样说,已经算是委婉了。但架不住皇帝,是有无数后宫嫔妃在侧的人,自然能够轻易分辨出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于是他笑起来,“为何会喜欢?”
  他说话的口气,看起来真的像是在关心儿子的情事。但如果有熟悉这位皇帝的人就知道,他是起疑心了。疑心一个,有可能会继承那个皇位的人。
  展舒修沉默片刻。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是来自现代的庄宛宁,或许能说出一万句从小说影视剧里看来的花言巧语,就此回答了老皇帝的问题;
  但他不是,从十五岁到二十一,他一直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尝尝谈情说爱的滋味,单单是在前线上活下来都那么困难,谁有时间来和人调情?
  他站在那里,一时竟然词穷。他一句谎话,也编不出来。
  他已经决定,就当自己是一时糊涂,爱上了庄家的大小姐;但如今,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下去了。
  忽然之间,展舒修想起了自己腰间的那个玉佩,还有那个确实名为庄宛宁的女子。她在装疯卖傻,他知道,但其他人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他忽而微微勾起唇,在旁人看来,也就像是情深款款。
  这世间有个词名为惊艳,而一个不常笑的人笑起来,就更是如此。
  于是他微微一笑:“她坐在池塘边,看着池塘里的荷花。”
  皇帝似乎起了几分兴趣,他从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儿子居然能有这样的柔情。他继续听着,似乎好奇故事的后续。人人都爱听故事,只要故事说得好,从来不愁没人听的。
  展舒修继续静静的说着。
  “儿臣走近,听见她说,她想要一朵花。”展舒修这样说。皇帝挑眉,似乎是有相同的经历。“可是儿臣没有花,于是将自己腰间的玉佩给她了。”
  他的音调死板,但皇帝却似乎听出了一分柔情。
  展舒修微笑,他若不编一个谎言,糊弄一下自己的父亲,不然,就再也没有旁的借口解释,为何他突然想娶一个痴傻的女子了。这世间的所有理由,都没有一个情字有用。何况,也更合理一些。
  皇帝的目光,这才挪到展舒修腰间。
  因为是陛下恩赐,所以展舒修一直都带着,如今反而不见了,看来确实是真的。若不是他与展舒修关系不亲密,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恐怕很快就会发现,展舒修的玉佩,是今晚才不见了的。
  但他不知道,所以信以为真。
  展舒修继续说,“儿臣那一刻看着她,在夜色之下,立刻就知道,那人就是她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却是一个人能说出口的,最真挚的表白。皇帝叹了口气,想起当年遇见展舒修的母妃时候,也是一般情况,这才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庄国栋是朕朝堂之上的左膀右臂,如今你与她的女儿定亲,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却显得那样客套。展舒修行礼,态度周周,“还要感谢父皇,让儿臣与心爱的女子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