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似旁人,即使身旁有奴仆在那里,却依旧有一种淡然潇洒之态,仿佛天生不该处于这后宅之中,而是以一匹马,一壶酒,纵横江湖。展淑修不由得咳嗽一声,眼中神色阴晴不定,实际上是他在压抑自己的感情。
这样的女子,怎会身在宅院之中,甚至装疯卖傻?他唇角泛出一抹冷笑,看来这一切,还真是有点意思。
他冷冷道:“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为何这般追问于本皇子?”
他嘴上说着,依旧站在原地,却是不知该如何应答。她说的话明明不留情面,却让人心弦一动。
庄宛宁慢慢走近,她本就是习武之人,走姿就不如小家碧玉那般扭扭捏捏,反而显得大气而不落俗套。她直直走过来。展淑修站在那里,下意识退后一步,怒斥道:“你这是要得寸进尺?”
她却不怕,走得极近,两人擦身而过,动作大胆之极,“哦,这就算是得寸进尺了?”
她说起话来,丝毫不带娇怯,更无女子婉转柔媚之态,她走近的时候,顺手拿走了展淑修腰间一个玉佩,手法灵巧,展淑修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笑得弯起眼来:“那二皇子送的礼物,我可就拿走了。”
那样好看的笑容,没有小家碧玉的柔美,没有大家闺秀的大方,却爽朗得很美。
她拿了以后,直直往外走去,只留下刚刚与他擦肩而过说话的一阵淡淡属于女子的素香,让展舒修一时回不过神来。他时常接近女子,但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大胆地调戏于她,毕竟是女子,再如何都有着一份羞涩,不会做得这样明显。
但她没有,她的行径与旁人,截然相反。
直到身后追风轻声道:“二殿下?”
展舒修才意识到,她已经走了。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扭扭捏捏,一分娇怯与暧昧也无。
过了片刻,他才想起。一件礼物?是什么礼?他何时送礼物给她了?
随即追风视线落下,慌忙在一旁喊道:“殿下!她……她拿走了你的玉佩!”
那可是当年展舒修从前线上得胜,凯旋归来之时,当今陛下,亲手赠给二殿下的礼物!她怎么可以随手拿了?追风睁大眼,一时大惊。
展舒修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腰间玉佩,已经无影无踪。他这才明白,庄宛宁的意思。
她要了他的一件礼物,仅此而已。他帮了她,她居然还占了便宜,而且自己完全没有发现这是一个陷阱?
寻常情况下,二皇子应当大怒,追去问罪于那女子。毕竟,如果忽略所有情况,这算得上是抢劫——但他们之间的对话摆在那里,这怎么可能是抢劫?
于是他竟然淡淡地弯起了嘴角,心情莫名其妙的好:“无事。”
追风大惊,那女子竟然能让殿下做如此反应?
但展舒修却是大步往外,拂袖而去。似乎半点也不在意。追风连忙追上,他出府而去。
展舒修离开庄府以后,直接回到了宫中。
皇城之外,有护城河。河水一抹环绕着宫墙,水光莹绕,显得宫墙无比坚固,而其中最高者,正是天阙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他走过永巷,长长一条巷子那样曲折,他走进其中之后,所有宫人都跪在一旁,等他走过。
姜国的皇子没有出宫建府的惯例,不过大多数皇子成年后都住在私宅之中。但展舒修自十六岁起就在外征战,连在京城的时间都不多,自然不会费心再另外布置私宅,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宫中。
何况……这几日之事,他是不得不回宫了。
庄宛宁以为的简单,因为她是受益者。但展舒修心中所想,却复杂许多。他走过永巷,绕到御花园中。
御花园已经点了灯,花园里又很大一个池塘,池塘之中有莲花,有工匠巧手将长明灯摆在湖水各个边边角角上,让这莲花湖倒影出粼粼水光,一点一点,在皎洁静夜之中显得纯净而美丽。
一开始,他对庄宛宁确实没什么感情。他走过御花园湖上的桥,继续往前而去。穿过这个御花园,就是天阙宫,皇帝所在的宫殿,永远都是至高无上的,一座高高在上的皇宫,彰显了皇权的不容侵犯。
很快他看到了,天阙宫中的长明灯。即使远远地看,也能看到,那一排的宫人站在宫门之前,天阙宫里灯火通明,即使夜色,也那样耀眼让人无法忽视于他。是啊,夜明珠,价值连城,许多老百姓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东西,在这宫中却能用作照明之用,是身处宫外之人,无法了解的奢侈。
展舒修不是常常来这宫里,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得皇帝喜欢。
有父而无母,他的母亲当年极为得宠,却难产而死,他的父皇从来不将他当成儿子看待,因为是他的出生,让他拥有的美人死去,再也无法陪伴着他。如果不是这样,展舒修又哪里需要十五岁就外出从军?
呵,他冷笑一声,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
他走近天阙宫,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皇座上批阅公文的人。那是他的父皇,这位皇帝一生都勤于政务,甚至没有几个子女,如今还是壮年,却已经显露出了衰老的迹象。
父皇一个字都没有讲,他静静地跪下行礼,随后才听到了他轻轻的一声应答:“你来了。”
沉实的一句话,没有多少感情。之所以追风会那样惊恐,实际上不是因为庄宛宁的举动,而是因为那块玉佩之难得。他的父亲,第一次亲手送礼物给他,是在他大胜敌军的那一年,却也只是一块玉佩罢了。父子之间有多少亲情,一望而知。
展舒修静静地站着。
皇帝不说他要来做些什么,他就只能一直这样站着。这就是所谓皇权。
在这个世界,只有权力是永恒的唯一。也是让人永远无法放手的东西、可这个皇权之下,埋藏着多少同,也已经不得而知了。
很久很久以后,皇帝才开口道:“你立了庄家那个大小姐为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