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抄完了没?”
一间仆人才会住的小屋里,门被人砰然打开。这不是主子住的地方,又能精致到什么地步?那门本就很破,这么被人一撞,看起来就更脆弱了。
正在抄信的少女抖了一抖,慌忙回道:“快……快抄完了。”
那站在门前的黑汉,显然已经不耐烦道了极点。他拍了拍门:“快一点!我们还要将原来的那封信送回去,这是主子的命令!你再不快,当心我们都要被殿下责罚!”
听见这话,少女的肩膀抖了一抖。她很害怕。
可是她依然点头,抄写书信的速度更快了。
毛笔笔尖在纸上挪动,划出一道道痕迹。
她面前桌上,摆着一封信,那封信的上款,是“阿萨勒”三个大字。
若庄宛宁在这里,她一定能看出来,这就是她写给阿萨勒的那封回信。
少女的笔迹与庄宛宁一模一样。她逐字逐句,将那封信的内容复制下来。写完了下款,她匆匆忙忙的将原来那封信交给那黑汉子。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请……请快点去。”
那黑汉子看了那封信一样。冷哼一声,将那封原来的交给手下,命人将这封原来的信,塞回那正在小巷中昏迷负责送信的小厮手上。
他道:“还不快去送给殿下?”
殿、下。少女默念了这两个字一次。她点头,有些口吃:“是,是的,我会的。”
听见这话,那黑汉才离开这仆人居住的小屋,往外而去。少女望着手中那封信,用蒲扇轻轻将墨扇干,随后换上侍女衣裳,拿起信匆匆忙忙的往主屋中去。
一到主屋,她就看见展舒修的随从追风,守在门外。
她连忙行礼,“奴是送信来给殿下的。”
刚写完信的侍女,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看追风。
追风不禁失笑,忍不住揉了揉少女刚绑好的发髻,动作似是安抚:“你不要这么怕我。进去吧,殿下正在里边……”
他压低声音,“刚发完一轮脾气。你自己在意。”
二皇子性子冷漠无情,然而他的随从,性格却同他大不一样,很是温柔,对待这屋中侍女,都很宽容,对这口吃的小姑娘尤甚。
这时候警告她,显然是担心她因为太过笨拙,惹了二殿下的不高兴,那她就要倒霉了。
侍女匆忙点头。她不敢多看追风一眼,连忙就往屋里去。
这里,是展舒修在京中的一处私宅。
在大姜,皇子行成年礼以后,就可以在外购置自己的产业,用来与人交往,或是结交朋友。宅邸里素来有仆人伺候打扫,偶然赶不及回宫时候,展舒修就会来这里。
而近些日子,因为不想见到展舒眉,他留在这里的时间更多了。
穆潇潇也知道这个地方——因为她每每收集情报以后,正是送来此处,让展舒修定期阅看。这宅子是他们的根据地之一,而另外一处根据地,则是城外的一座山庄。
但这里的仆人,见他的次数也不多。今日他会来,却是有事情要办。
侍女所知道的事情,是这样的。
从十日前起,殿下命人偷偷守在国公府门外。他下令,若是见到国公府大小姐庄宛宁,送给阿萨勒公子的信,就要拦截下来。
如果拦下来了,就要她抄写一封一模一样的,交给殿下看。
至于原来的那封信,则要送回去。
侍女年纪不大,入宫不久,就被人送来这宅子里,过着管理书库的生活,每日所做之事不过晒书、抄书,检查书页有无错漏之类。
但她会做一件事:模仿别人的笔迹。
无论是谁的字,她都能模仿得栩栩如生。这仿佛是一项天赋之才,若问她为什么能模仿得这么像,她自己也说不出个门道来。
这些年来,她时常模仿一些不认识的人的笔迹,而这一次,模仿的人,乃是国公府大小姐与阿萨勒公子,两人的信,她尽都抄写过。
若是个正常人,或许会去想一想,想办法在手里留下些证据,或者把柄之类。但她性子单纯,平素喜爱文字,对于外间事务,向来不会想太多。
或许可以这么说:不深究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所以这次,也是同样。
她推开门,往内走去。这宅邸是二皇子的私宅,一切全由他的主意建造而成。是以一入主屋,并非大厅,却是窄而细的长廊,九曲十三弯,异常幽深且诡秘。
但侍女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她在这里呆久了,只以为旁的宅邸,也都是这样的。
可是此时往内走,她忽然觉得情况可怖起来。——独自一人,走过深巷,而且不知道前方有些什么,不论是谁,总都会怕。
她看了看手里的信,却只能继续往内走。
穿过长长窄道。侍女终于到了主屋。
屋中陈设简洁,整间屋子都由乌木打造而成,四面摆有书柜,书柜之间是四幅画:春夏秋冬,画的都是林景。这四幅画出自百年前一名画师之手,那名画师生前落魄,他死后,画却卖得高价。
殿下习惯不烧香,是以屋中无味,更无熏炉。窗棂前没有东西遮挡,但却一日之中都不会有光照进来。大多摆设,看起来都很新。
她看到二殿下坐在主位上,正在看书。
这位殿下生得俊朗,但凡不是审美有缺陷之人,看到都要赞叹。
侍女慢慢往前,她一格格地砖数着,然后在距离殿下五格子地砖处,停下来。这是她所知道的,最安全的位置。
“奴婢见过殿下。”
展舒修却并不抬起头来。他依旧看着书,轻轻翻过一页:“抄好了?”
她见陛下的次数不多,他却依然记得住她办的是什么差事。侍女不由得惊异:殿下记性当真是好,若是她,定然记不得。
自然,这样的念头是不好说出口的。
她道:“信已经抄好。殿下可是现在就看?”
展舒修点头,“拿过来吧。”
侍女慢慢走近,恭敬地将信摆在桌上。她偷偷瞄了一眼,二殿下正在看的书是《西凉记事》。
她博闻强记,一下子想起来,这是一本外地旅人写的书。一名来自大姜,却在突厥待了十余年的旅人,归来以后,写下的纪实。
因内容敏感之故,是以书名并不直写作突厥,而是以西凉一虚构地名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