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雨凝不聪明。她唯一的聪明之处,大概就是会听她娘的话。她低下头,有点低落地应了:“是。”
沈姨娘接着往下说。
她道:“我走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糟糕事情比你要多得多。害人的手段很多,但如果你不会用,最后就是个死字而已。”
庄雨凝不怎么听过“死”这个字,打一听了,登时害怕起来。“但是娘,你为什么不用?”在她看来,娘一直都在做缩头乌龟,根本不肯理会她的死活,似乎也对那庄宛宁无动于衷。
沈姨娘又笑了。
“假如那个庄宛宁是装傻,那她就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是如今看来,我们也无法肯定她是怎么样了,所以我才会在她面前,装作很好对付的样子。倘若这样能够让她放松警惕,自然是最好的。”
庄雨凝这次完完全全的惊呆了。无论沈姨娘真正的情况是怎样的,但总之她这么说了。她道:“娘……你太厉害了。”
沈姨娘一笑,“这还用说?”
她伸手去扶庄雨凝,“起来吧。”
庄雨凝起身坐下以后,她捧着一杯热茶暖手。“那,娘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那庄宛宁得到教训?”
“原来的法子不能用了,”沈姨娘沉吟道,“先前她是个傻子,又有我笼络着你爹,所以就算你欺负一下她,也无人察觉。”她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但要记住,要让她觉得我们是好人,首先就要对她好。”
听到这里,庄雨凝登时气愤:“她不过就是嫡出,凭什么还要我对她好?”
有些人逞凶斗狠,只是外露的表象;但这样的人,从来也不太会怎么害人。老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沈姨娘于是道:“你如果想真的害了她,而且让她泥足深陷,就永远不能放松。先对她好,再背叛她,这才是最害人的办法。”
沈姨娘很清楚,为何自己这个女儿,会显得这样草包。她看过的事情太少,唯一对付过的人是一个傻子。既然这样,手段自然不甚高明。沈姨娘眯起眼,如果这只是小孩子之间在过家家,那她可以不管。
但如今,庄宛宁不但成了王妃,还得了皇后的脸面,那么她就不得不出面了。有人抢了她女儿的东西,她怎么能够目视无睹?
庄雨凝依旧低着头,不肯说话。
沈姨娘转头命人:“去拿我的首饰匣子来。”
一旁的侍女于是去了。很快拿着一个漂亮的盒子回来,其上有一双雕琢得漂亮的一红一蓝蝴蝶,倘若有识货的人,应该知道,这宝石成色定然不差。庄雨凝却是见惯了,并不在意。
她疑惑:“娘?”
沈姨娘打开它。其中珠光宝气,许多名贵饰物,甚至足够让一个小康之家过一辈子的好日子。但在这里,不过是国公府一个姨娘,首饰匣子里的几件珠宝而已,比起整个国公府而言,更是冰山一角。
庄雨凝并不说话。
随后她道:“娘……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你瞧,这就是国公府的气派。这些东西,不过都是府里的一小部分而已。”她说着,“而皇宫,更大更奢华。你想去么?想去的话,就要这么做。”
这话说得太狠绝,即使迟钝如同庄雨凝,也想到了几分不对劲,心里一下下的发抖,她却并不懂得,自己这样害怕她的娘亲,是为了些什么。她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样不好,但本能却不能让她分清对错,发现这句话本身的漏洞。
庄雨凝道:“娘……你就是为了它们,所以才走到今天?”
她的问法很犹豫。很显然,先前的庄雨凝不过是一时气愤,孩子气的想法,但不是真的想报复庄宛宁。嫉妒或许也有,愤怒抑或有之,更多更多的情绪糅杂在一起,但从未表现得这样明显,且野心勃勃。
沈姨娘稳稳地坐在椅子上,首饰匣子之中耀眼璀璨的珠宝衬得她更华贵好看。她垂下眼,轻轻笑着:“情之一字,是不长久的。它或许能支撑你一阵子,但到了最后,让你继续的还是这些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她拿起一串项链。
那是非常漂亮深邃的祖母绿,有她的指甲盖大小,珍贵而夺目。“你生长在国公府,锦衣玉食着长大,一切都是我为你争来的。所以你不知道,普通人家的姨娘,是怎样过活的。”
在人生的前半段,庄雨凝都深深地相信着这个是她娘亲的人,因为她们血缘相连,她小时候就倚靠着她。“怎么……过活?”
她问她。于是沈姨娘回答了。
“平常人家的姨娘和庶出女儿,都不可能有这样的首饰,一天两餐,都是大房挑剩下的,你要吃点心也没有,就是个活着,每日除了绣花也做不了什么,还要被人看不起,说你是庶出的,就是上不得台面。最后嫁人了待遇才好一点,但也比不过嫡出的小姐们。”
她说着,眼睛里有一种藏得很深的怨毒,她将茶杯放下,因为如果一失手,就很可能将这精致名贵的茶杯甩到地上去。
她笑起来,是那样的好看。可是她说出来的话,狠毒得像是斩人的镰刀。有些恶行,是在锦绣衣裳、华美珠宝、高门大户中滋养出来的。“没有办法,这世道要我们这样,庶出总是低人一等,我们要么坐着等死,要么去争抢,否则没有更多的活路!”
庄雨凝睁大眼:“怎……怎么会?”
她是个人,她的眼界和见识有限,旁人说什么给她听,她就听些什么。所以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活法。就算再惨,也惨不过庄宛宁那个傻子。所以在她看来,女儿家的意气,就是她害人的原因了。但,只要是斗争,损害人命,无论如何花团锦绣地粉饰初衷,那就是坏事,这点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
“还有,”沈姨娘冷笑一声,目光似湖水粼粼,红唇鲜艳:“在夏季最热之时,寻不来一块冰,吃的菜还是嗖的。而冬季之时,一个暖炉都找不到,将所有被子盖上了还不够暖,因为最暖和的那些东西,都被大房拿走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怒意,与先前那种装出来的愤怒不同,显得那样的深刻。庄雨凝仔细地看着她,然后道:“娘,你过过那样的日子?”
她不聪明,却很敏感。
沈姨娘往舒适的椅子背上一靠,然后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