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您这话什么意思?”司马健心头警铃大振,看着曹嵩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就是一头肥羊。
而这一句话出口,大厅里的气氛顿时就变得微妙起来。一时间,朝廷三老的杨赐、袁逢,太尉陈寔、司徒袁隗、少府钟瑜这五人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变得亮了几丝,让司马健想起了荒野上饥饿的狼。他们开始轮番上阵,一次次用言语化作尖利的牙齿,吞咬着司马健的心防。
“健儿,你可认为,大汉朝堂当中,还有你这等简在帝心的人物?”钟瑜这话还不露骨,算是一个过渡。
“陛下宠信宦官天下皆知,可如今唯有你能在宦官诬告之下全身而退,这说明了什么?”陈寔这时笑得很奸诈,半分没有司马健记忆当中那个忠厚老者的形象。
“小子啊,你很聪明。老夫不管你是歪打正着,还是刻意为之,可目前看来,这个天下需要有这样的奸猾之人!”杨赐话里还带点刺儿,但司马健已无心计较。
“小子,这事儿不管怎么说,你代替宦官成为陛下新宠,已然是定局。此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一向奉行中庸之道的袁逢,这回非但硬气了起来,而且是非常硬气!
“我们之所以屡屡败给那些宦官,无非是陛下不喜我们士大夫谋政。可你却不同,不管你经商之道是祸国还是救国,但眼下总比这些阉人要好得多。所以,剩下的事儿,你懂的……”最后是袁隗总结,一句‘你懂的’,说出了无尽再不需明说的话。
而司马健这时却先彻底傻眼,接着便是满心的欲哭无泪:他想过很多,腹中也有了对付宦官的法子。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些老狐狸眼中,一下就成了这样!
但同时,司马健还悲哀地发现,这些老狐狸说的,一点都没错……
宦官为什么猖獗、那么肆无忌惮,无非就是刘宏惯着他们呗。可刘宏惯着他们的原因,除非满足一些吃喝玩乐之外,就是还想借宦官之手打压士大夫。不过,当司马健出现后,这个局势显然变得有些脆弱起来。
总得来说,宦官在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起不到太多对士大夫的打压作用。真正一些耿直不信邪的帝国精英们,在一百多年的宦官白色恐怖统治下,已经去了阎罗殿给阎王当差去了。
剩下一些不是依附宦官的软骨头,就是眼前这一群老狐狸。宦官小打小闹折腾几个忠臣,只能引起士大夫激烈、甚至你死我活的反抗,而不是稳固的政治倾轧——这种状况对于刘宏来说,显然是不愿意看到的。毕竟,他每偏向宦官一次,付出的代价就是皇权威信的削弱。
偏偏这个时候,司马健异军突起,搞出了商业兴汉这条国策。这让满朝、甚至满天下的士大夫目光一下就放在了司马健身上。两种观念的冲突,虽然起初也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势,但随后一些非议褒贬接踵而至,那杀气就渐渐淡了。
反而随着抨击反对之势的缠绵不休,政治斗争在此之下竟变得持久而和谐。更可喜的是,司马健还无权无势,便于操控。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司马健真给刘宏弄去了真金白银,这对于视财如命的刘宏来说,简直就是心中的财神。
由此,面对日渐狂狷、且不会挣金子反而还从自己眼皮底子下捞钱的宦官,刘宏怎么可能不越看越不顺眼?毕竟,吃喝玩乐、哄人开心那种事儿不过旁枝末节,任何一个机灵的小宦官都会。
之所以刘宏还未对张让、赵忠这些中常侍们动手,一方面是他懒得处理这些事儿,另一方面,就是还有个人感情因素。怎么说养条狗时间长了,也会有感情,就别提是人了,更别提是还叫过爹和娘的人了。
看一旦司马健和宦官这两派真的撕破了脸,打得你死我活逼刘宏不得不做一个选择的话。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来讲,宦官们都占不到什么上风。朝中这些老狐狸们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齐齐汇聚于此,逼司马健化身斗牛犬跟那些宦官开撕。
“你们这样做,真的好吗?”司马健听了半天的唾沫横飞,其实在心中已经默认了这些老狐狸们的共识。但他可知道斗牛犬的凶险,那不是拼着一股疯劲狂咬就行的:“道理我也懂,形势你们分析得也不错。可说了半天,你们还是想将宦官们那些陈年旧账翻出来,真的有用吗?”
不怪司马健鄙视这些老家伙,老人是眼光贼毒、阅历也丰富。但有的时候,他们更会固执和不懂变通:“事情假如真的这么简单,我们那位天子,早就换上了新一拨宦官、或者一群不知廉耻的士大夫,顶替这群已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宦官。他之所以还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大汉缺我这样给他送钱的人,而是他还没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你们想让我拿之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开战,那是帮我?”司马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双眼勾勾地看着众位老狐狸,一拍大腿高声说道:“那是害我还差不多!那些破事儿不管宦官做的有多龌龊恶毒,背后都有我们那位陛下的影子。让我拿这个跟宦官斗,就是逼我们那位陛下承认他当初有多蠢!你们以为,咱那位陛下,是这样心怀如海、宽容大度的天子吗?”
众位狐狸一时怃然,尤其杨赐还有些愤愤不平:“那些事儿可是我大汉的冤屈,我们也铁证如山!陛下不想壮士断腕,无非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出现,你一旦执意抗辩到底,未尝便没有胜算。”
“得了吧。证据那事都是虚幻,王允的证据铁不铁?赵忠在邺县僭越修宅之事铁不铁?这些咱都不说,就说修筑南宫之事,陛下他现在难道还不知这其中有猫腻?”司马健一连串更铁的事实说出来,让杨赐老脸激愤又无话可说。最后还是司马健摆摆手,消极回道:“那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要扳倒宦官这群人,你们最好还是有了新想法,再来逼我……”
说罢这些,司马健起身便要离开。虽然这宅子是他的,但这些人德高望重、气场太强,司马健只能也这种方式来下逐客令了。
不过,从内心来讲,他还是很感激这些家伙前来,将形势跟他掰扯清楚的。毕竟不管怎么说,虽然司马健也有对付宦官的策略,但这条主线纲要才是他能够制胜的根本。他的策略一旦离开主线,那恐怕死得就十分凄惨了。
另外他拒绝的原因,就是这些士大夫太不仁义了。让司马健去当疯狗也就算了,偏偏他们比疯狗还好斗,上来就是一副彻底咬死宦官的架势。先不说宦官这股势力也是有着历史遗留的问题,能不能一刀斩除。就说这些宦官真被连根拔除了,这些士大夫以后会怎样面对独得皇帝专宠的司马健?
司马健还想安安静静地跑镖、完成游戏任务,一头跳入永无休止、且极耗心神的朝堂政治斗争中,可不是他的本愿。更何况,他还知道,这种窝里斗也斗不几年——他可没时间将光阴和精力都浪费在这些事儿上。
然而,再瘦的草场上也有肥牛羊,再固执的老头儿,也有服软儿的时候。司马健一摆出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登时就让一个人有所醒悟:“贤侄,听你的意思,你好像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回头看着狐狸中的人精儿曹嵩,司马健这才妩媚一笑:“果然是不倒翁的曹公,在下这个计策,可是需从长计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