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郡守府,皇甫嵩内室。
不得不说,皇甫嵩是汉室一位真正的军人,行军在外作战,他从来不带什么无关或华而不实的东西。唯有那一身战甲及摆满书架的兵书竹简,他几乎从不离身。
那套闪耀被保养很好的战甲自不用多提,它只是静静悬挂在一处,就让整个毫无特色的卧室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而那些绢帛和竹简,更让这丝肃杀多了一些凝重,毕竟,司马健看得到,有些帛绢上还残留着一抹暗褐色的血液,有些竹简上则是数道触目惊心的剑痕。
可就在此时,就在这充满着肃杀和凝重的卧室当中,传出来的话语,却是完全一副鬼鬼祟祟、充满着虚伪和无耻的味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薄怒却带着几分苍老,显然是皇甫嵩的音调。
“没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这声音年轻了许多,却带着不少局促和不安,还有更多的谄媚,是司马健的声音。
“你这样做,就太没意思了!”皇甫嵩声音愈加恼怒,拔高了不少。
“小意思,小意思而已嘛。”司马健的声音回复很快,很匆忙,显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哼!你这人,从来就很有意思。”皇甫嵩似乎顾念着两人之间的情分,说话缓和了一些。
“其实,在下也没别的意思。”司马健赶紧回声,语调也有了几分轻松。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不好意思了。”剧情变化似乎有些快,听口气,皇甫嵩好像就这样屈服在司马健的贿赂之下了。
“哪里哪里,是在下不好意思……”司马健率先拎起一根肉串,咬了一口道:“皇甫将军,赶紧吃啊,这羊肉串凉了就没味道了。纯上等的凉州山羊肉,我刚烤好的。”
“你小子,深夜来访必无好事。说说吧,到底为何而来?”皇甫嵩也捏起一根肉串儿,轻咬了一口,忽然就转移了话题:“嗯,嫩而不腻,又加了不少香料腌制,果然好手艺!”
“那是,为了这烤羊肉,我可是将陛下赐予的西域香料都贡献了出来。”司马健的确有些心疼,他从来没想到过前世随地就可以撸到的羊肉串儿,在汉代竟然这般昂贵。但又想想唐朝的时候,西域那些花椒都还当过俸禄发给大臣,而他这些都是白得的,也就没那么心疼了。
可皇甫嵩却忽然警觉了起来,放下刚吃了一半的羊肉串道:“那你还是有话直说,你这样舍得下重本,老夫觉得你所求之事必然惊天动地。”
“哎呦,皇甫将军您也是饱读经书之人,瞧您用的那个形容词儿……小子不过求您一个通融而已,怎么还‘惊天动地’起来了呢?”司马健忽然就有些伤心,因为这时候,他发现皇甫嵩看自己的眼神儿,就跟看一只大号的外星生物一样,充满着戒备、担忧以及那么一丝厌恶。
“得了吧,朱公伟在南阳便对老夫有言在先,让老夫离你这样的家伙远一点。虽说你不会害老夫,但绝对不会让老夫安生。”皇甫嵩可谓雷厉风行,一副铁血统帅的作派。说完这句,都直接站起了身,送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司马健却猛地一拍大腿,对朱儁的评价表示十分赞同:“朱将军可真是人老成精……不,火眼金睛、火眼金睛,他这句话怎么就这么恰当,连我都觉得实在太贴合无比了!”
“朱公伟出身寒门,一步步从底层爬到朝堂,其看人眼光的确胜老夫不少。”皇甫嵩也很赞同司马健的观点,但却丝毫没有被司马健这么简单的伎俩而迷惑,转口就又说道:“嗯,天色已不早了,老夫这便要就寝了……”
若是刚才站起来只是含蓄的送客,现在皇甫嵩说出来,就是表明要司马健赶紧滚蛋了。毕竟,古人都比较讲礼貌,真正踹司马健屁股让他滚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绝非两人关系已经要好到忘年交的地步。
现在嘛,皇甫嵩显然要拉开跟司马健的距离。无论是现在,还是司马健如今在朝堂的角色,对皇甫嵩而言,能少招惹就别有交集最好。
但可惜,古人越讲礼貌,司马健就越有臭不要脸的机会:“皇甫将军,假如你若是不介意的话,这长夜漫漫,我其实是可以陪你一起睡的。当然,纯粹是将属之间的那种,您别多想就是了。”
皇甫嵩的胡子气得都抖动了起来,古人同榻而眠并不算什么,只是关系亲近而已。例如刘关张这三人,在还没有发家之前便经常秉烛夜谈,然后同榻而眠,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偏偏司马健画蛇添足多了后面一句,让皇甫嵩直接都抽出了宝剑出来:“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只要您答应我的请求,我便不会将皇甫将军这龙阳之好公诸于众。”司马健吓得直接往后一跳,连连摆手求饶,可嘴里吐出的话,却十分不合时宜。没办法,毕竟他就是这样不靠谱儿的性格。
“老夫劈了你这胡言乱语、毁人清誉的竖子!”皇甫嵩这下是真激动了,一剑劈开司马健举起来防御的案几,犹不解恨骂道:“老夫何时就有了那龙阳之好,你给老夫说清楚!”
“有没有,还不是一张嘴的事儿?老将军,您久经宦海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破这点事儿?”这时候,皇甫嵩愈怒,司马健却冷静了下来,扔掉手中两爿木头腿儿后,淡淡看着皇甫嵩道:“皇甫将军,您不会不知道陛下、满朝公卿派我来当这个副将,究竟是何用意吧?”
“这样说来,你是在威胁老夫了?”皇甫嵩听完司马健这句话,忽然便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利剑。只是眉宇下那双眼神儿,却愈加凌厉起来:“莫非朝堂中宦官阉人尽除,你便要接替充当那无耻祸国之人了?”
身为一个无党派的正直好臣子,皇甫嵩站在汉末这样一潭浑水当中,显然就是一个悲剧。他自然知道,司马健出现在凉州,其实很大一部分缘故,就是刘宏和满朝公卿都不放心他。之所以司马健不是监军,只是一个别部司马,无非司马健懂得树大招风这个道理罢了。
可假若司马健要想构陷污蔑他皇甫嵩,那无论是手段还是成色,都要远胜过当初的宦官。毕竟,当初张让的智商连给司马健提鞋都不配,而他构陷皇甫嵩的时候,还有士大夫阶层替他皇甫嵩开口。但此时若换上司马健……
“皇甫将军,你知道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虽然随便起来的时候,也可能不是人……呃,不,我的意思是,那样做实在没节操。只不过,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听听我的建议。”看着皇甫嵩眉角跳动,司马健也知道自己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尴尬地指了指那已经被皇甫嵩劈落在地上的羊肉串儿:“你看,我之前是打算贿赂您的……”
“你,你这竖子!”皇甫嵩是真拿司马健这个荤素不忌的家伙没办法了,真觉得自己再跟他多待几柱香的时间,自己就会被活活气死:“几根肉串你就想收买老夫,老夫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钱?”
“我可是加了陛下钦赐的西域香料的……”
“那也不行!”勃然大怒已经不能准确形容皇甫嵩的状态了,他甚至都开始捂着胸口,艰难问道:“说罢,你小子究竟有什么事儿,非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甚至都不惜威胁老夫?”
“也没什么,”司马健这时候看起来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弱弱说道:“我就是想让您同意我出去跟那些羌胡兄弟们做做生意……”
这句话落,卧室当中一片诡异的平静。皇甫嵩愣愣看着司马健,忽然就笑了起来,倒转手中的利剑递给司马健,和颜悦色地说道:“来,别客气,你还是直接杀了老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