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高举宝剑,策马狂奔,一万骑西凉铁骑如影随形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庞大的骑阵仿佛来自地狱的幽涛,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如天崩地裂,如惊涛拍岸,向着前方的韩遂军漫卷而去。
脚下的大地有如潮水般往后倒退,天地间只有成千上万匹健马同时叩击大地所发出的轰鸣声,整个世界都在战栗、在颤抖,环宇乾坤,天地唯我!烈烈豪情在董卓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灼热了他的双眸。
“杀!”
董卓大吼一声,手中宝剑狠狠斩落,同时一拨马头,斜斜地驶向了骑阵的侧方。
“杀!”
一万西凉健儿轰然回应,声如炸雷,数万只铁蹄搅起漫天尘土,如滚滚铁流瞬时越过了董卓继续往前冲刺,最前面的一排骑兵将直指虚空的长矛压了下来,几百支锋利的长矛刺碎了冷冽的朔风,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森林。
后几排骑兵将手中的斩马刀高举过顶,锋利的冷辉令天空的灰暗都为之消退。
不可避免的,阎行的军阵开始骚动起来。事实上,这时候他们早已没有什么阵列可言,他们的将领最先给他们下达的命令,就是逃命。而他们身后的大军,在看到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后,跑得比他们还快。
幸运的是,董卓出动的是西凉铁骑,而韩遂这边的兵士都大多是骑兵。在萧关前这空旷的草原上,骑兵四散而逃无疑是保命的最佳手段,至于说到底谁能保得住性命、谁保不住,那就全都交给老天吧。
至于说战斗?
根本不会有战斗,更不会有什么奇迹。这场失败从董卓大军奔出萧关的时候,就已经主注定了。唯一可以祈盼的,就是这支大军千万别犯傻,一窝蜂地乱逃。只要仓促中分出几个方向来,还可能不会全军覆没……
不过,再如何想着减少损失,最先迎来的还是疯狂的屠杀。
西凉铁骑如虎入羊群般扎进了韩遂军溃逃的残阵,最先受到攻击的,自然是阎行的那一千轻骑,在董卓西凉铁骑的肆虐下,那一千人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撑下来,就被锋利的长矛捅穿了阵型,随后西凉铁骑就像扎稻草一般洞穿了他们的身体,血腥的屠杀——已然开始了!
阎行此刻没命地催动战马往前狂奔,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连绵不断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自己的部曲正在遭受残忍的屠杀。阎行非常痛惜,也很愿意拯救他们,可他无能为力,因为在这样的大军混战当中,他一个武将根本不可能力挽狂澜,反而只会白白送到性命。
“啊!……”
一声绵长的惨叫在身后突兀响起,竟是近在咫尺。很显然,董卓的西凉铁骑已经追上来了!阎行也知道其中缘故,董卓的西凉铁骑在萧关里想必早就休整完毕,以逸待劳全军冲锋自然所向披靡,而他们这支部队,已经连续赶了五日的路途,人困马乏,全指着能在萧关里休整一下。现在却被敌军偷袭,他们实在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阎行急速回头,目光所及,一抹寒光已经照着他的脖子切了过来。不过,这样的攻击对于阎行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马速,就在那名西凉铁骑以为要摘得阎行首级的时候,阎行猛然将手中的长矛送出,让那柄斩马刀就此永远停在了半空。
一路上边战边逃,阎行甚至还十分聪明地运用高超的武力和娴熟的驾骑技巧,跟一名西凉铁骑的屯长换了战马。战马的主人被阎行一矛挑到了身后,除却死亡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可能。
这个时候,董卓的西凉铁骑已然追赶上了韩遂的大军。令阎行欲哭无泪的是,韩遂的大军并没有分出几个方向来挽救更多的袍泽。在死亡的威胁下,人们的从众心理简直盲目又致命,那支慵懒疲惫的大军,在黑夜当中就如同一块美味无比的肉脯,吸引着董卓的西凉铁骑紧追不舍。
“分开啊,快分开逃!”渐渐赶上大军的阎行嘶声大吼着,可惜,在这样肃杀且杂乱的战场上,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惨叫声淹没,激不起一丝的涟漪。
阎行别无他法,只能狠狠抽击着胯下的战马,想着尽快赶上韩遂。他知道,此刻围绕在韩遂身边的,才是那些兵士们的直属军官。只要韩遂下令,这些军官才会想起带领着那些兵士分散开来,进而尽可能地减少这次战败的惨痛。
幸运的是,凭借阎行的武力和娴熟的骑术,他很快便穿入了阵型中央。抬头向前望去,便已看到那枯瘦的身影,正在亲卫们的重重包围下,努力地逃命。
这个时候的阎行,几乎有一箭射死韩遂的冲动,往日韩遂的指挥若定,在这一刻完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仓惶丑陋的背影。不过,阎行毕竟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他投入铁羌盟的时候,就已经跟韩遂绑在了一起,无论心中怎样深恨,他也能帮着韩遂解决眼前的困境。
“主公!速速传令让兵士分散开来!”终于,阎行还是追赶上了韩遂。他奋力大吼着,同时一把扯过韩遂的身子,可当那人惊恐不安的脸映入阎行眼中时,阎行忽然看到这人根本不是韩遂。
虽然,他穿着韩遂的战袍,也骑着韩遂的战马。甚至,就连身形模样也都跟韩遂有七分的想象,但两个人就是两个人,阎行跟随韩遂纵然不久,也不可能连这个都会认错。
“主公呢?!”阎行暴怒开口,直接将那人提在了半空。
“主,主公……”那人被吓得哇哇大叫,但看起来他似乎也根本不知道韩遂去了哪里。
“你何时与主公交换了衣物和战马?”阎行气得大吼,恨不得一下掼死这个冒牌货。
“敌,敌军刚冲出来的时候,主公就与我换了衣物和战马。至于主公到底去了何处,我也不清楚……”
得知这个答案,暴怒的阎行不知为何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是啊,韩遂要是不这样,他还是韩遂吗?之前自己追赶的时候,似乎看到大军里有一支零星的部队悄悄分散了出去。而西凉铁骑似乎嫌那块肉太小,直接选择了无视,继续追剿起大军来。
那支小股部队,想来就是韩遂吧?
想到这里,阎行忽然就一把将那人扔回了战马上,厉声喝道:“带着大军往东跑,那里是羌胡纵虐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遇见还未彻底分散的羌胡大军,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谢谢,谢将军指点……”那名兵士在马上感激不尽,瞬间也好像找到了生的希望,大吼一声便带着大军拼命向东奔去。
而这个时候,阎行也扯掉了身上显眼的战袍,摘下了普通兵士根本不会有的兜鍪,狠狠一勒战马,向着西面拼命逃去:“韩遂,既然你如此狡诈,也休怪我有样学样了!”
萧关的这一夜,不是黑暗的,而是血色的。
直到朝阳缓缓升起的时候,西凉铁骑才停止了追击。在尸横遍野的草地上,西凉铁骑兵士们打扫着战马。没死的补上几刀,将没有受伤的战马聚集起来收拢,受伤的马匹再补上一刀,至于那些牛羊,也都要收拢回来。
董卓的长剑上早已血迹斑斑,他很满意昨夜的战果。粗略估计一下,这一夜他们西凉铁骑至少杀了两千多名敌军,这样的战绩,在心高气傲的董卓看来,也是一场大胜。
“主公,我等还俘获了一千名俘虏,不知该作何处置?”牛辅同样得意洋洋,向董卓询问着战俘之事。
不过,董卓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皱眉拎过一名看起来就是汉人的俘虏问道:“你们是何人的部曲?”
“我,我们是金城阎家的部曲,此番跟着韩大将军,是想返回金城……”
“韩大将军,韩遂?”董卓凶戾的眼神忽然变得血红,手中长剑狠狠挥落,将那名俘虏斩为两截,大怒下令道:“杀,杀光那些俘虏,然后四散出击,一定要将韩遂的脑袋给我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