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黎莉小姐的东西,麻烦你不要乱碰。”
  声若冰凉的鸿泉,铿锵有力,辨不出是男还是女。
  云逸回头看去,一张没有任何血色的面孔,三十出头的年纪,细碎的短发,眼睛黑白分明,把她的慌张不留痕迹收归眼底。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讷讷地放下铜臼,拨腿逃开,耳边嗡嗡作响,似乎听到了久久回荡的声响。
  还是没有分清那个人到底是男还是女。
  .
  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云逸除了给姑妈通个电话,其余时间都用作画画。
  这七天里没有等到欧南的身影,开始还有些失落与不知所措,后来同女佣们熟络也不觉房子空。
  画展提前了。
  欧母给云逸配了一辆淡粉色的保时捷,开展那天她不太想这么招摇,但附近又拦不到车,左思右想间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
  “我开车送你吧。”
  是阻止她碰画室东西的那人。
  云逸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人家已经从车库开了车出来,动作利落,语气淡然却很爽快。
  “谢谢了。”
  整个车程,她说的只有这句话。
  到了目的地后,那人才回答之前的话,“不用谢,我也是来看画展的。”
  “你是……什么人?”
  “叫我leo里奥,欧家的闲客。”
  云逸“啊”了一句,里奥已经走远,背影看去,路姿稳重,两腿修长。不似泰国的人妖,只是中性过了头。
  画展接口处已站了数百名接待,来的人不乏闲情逸致的有钱人,云逸一眼就看到蕙兰穿着青黄色的冲锋衣,举着摄像机猛拍。
  她小心避开人群,在检票处被拦住,为难间有个男人从内门走来,笑容如沐春风,看到她很熟悉的样子,“她是爱丽丝,也算画展的主人了。”
  工作人员连忙放行,亲切地道了一句:“顾总。”
  顾深远眉角笑得弯弯的,像个大男孩,但笔挺的黑色西装在他身上又不显得突兀。眼边有浅浅的细纹,浑身上下透着贵气,正值男人的佳茂风华。
  他站在那里,气度成熟深不可测,全身自带不容忽视的气场,五官英挺。
  大约被男人的笑感染到,云逸也回了一个,语调舒缓而客气得彬彬有礼。
  诧异这个陌生人知道她的别名,努力思索这人时,不小心撞上一个飞奔而来的小孩。
  旁边的助理秘书见此,忙快步过来想把少爷扶起,顾深远却严厉一句:“让他自己起来。”
  说话间他却伸手把云逸轻轻拉起来,任自己的儿子慢吞吞起身,伸出小手蹭衣服。
  懵了的云逸反射性收回手,转过身子替孩子拍拍,温和问:“对不起,没吓到吧。”
  孩子摇头,再抬眸时禁不住叫出声:“大姐姐。”
  她微微一愣,想了很久才记起这个男孩是上次肯德基店里那个。
  “别到处叫姐姐的。”顾深远摸了儿子脸蛋,嘴角又浮起笑意:“按辈分算,你不该叫姐姐的。”
  这人变脸跟天似的,对儿子严厉,对外人却和蔼可亲。
  云逸意识到这话里的重量,不敢多作逗留,匆匆地去寻找属于自己布置的儿童画展。
  走了几步,听到后面男人问话声:“你刚才叫她姐姐,之前一定认识吧,来给爸爸讲下经过。”
  越发越觉着这事里的蹊跷,上次见到的小孩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如今却摇身变成少爷,单看他们的衣着就知道件件死贵又低调。
  属于她自己的小独间里,孩子们都在乱跑,一不小心就撞着一个。作为家长,刚才顾深远的行为算是奇特的。
  但云逸不知是倒霉还是怎么,接连撞着好几个,忍着孩子父母翻白眼。
  好在画展布置得尽心尽意,橘黄色粉刷温馨的墙壁,大小不一的画被镶在框子里。
  因为儿童画有童味,相框是用紫藤木编制的,前天赶工制作出来,开业还能问到新鲜的自然味。
  有一幅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孩子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云逸花了一年的时间作出来,如今应该摆放在最中间的位置。
  可是,却没有看到。踩过质感柔软的地毯才看清这是别人的画。
  云逸微微震惊,但不嫉妒,没有放在中间证明她的画不够好
  最中间那幅是《海的女儿》,粗糙描绘碧蓝的海底世界,绿灯心草处游着一条美人鱼,王子和公主幸福地在船上。
  “你喜欢这幅吗?”
  里奥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沙哑的嗓音幽幽地问了一句,身上透着岁月酿发的气韵,从容而镇定。
  云逸抬眸,直直地盯着他看,凭名字可以断认性别为男,可那张不足为奇的脸平淡得毫无特色,却给人一种是旧识的感觉。
  不等她回答,里奥瞳眸微微一缩,摩挲年岁已久的画框,“这也是黎莉小姐的,她是奥地利最有名的年轻画家。”
  云逸微蹙眉头,动作逐渐僵硬,开口的每个字显然无力,“黎拉同黎……”
  “同我什么?”
  不知何时来的欧南站在她旁边,微微垂首,性感的薄唇噙着似有似无的笑,“那些孩子都很开心,很感谢张小姐。”
  他把黎听成了你。
  她一霎恍惚,侧首撞进男人熠熠深沉的黑眸中,轻一挑眉,暗示他们不认识。
  “是我应该感谢欧先生才对。”
  她反应极快,把先生两个字咬得很紧。
  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继续寻找里奥,却不见他的踪影,这个人总是来无影的。
  回想起他的模样并无太大的印象,倒是那双眼睛清秀得很,像是女人一般。
  欧南把她带到另一处摆满色彩斑斓的童话世界,这里大都是修养极高人家的孩子,让孩子自幼培养艺术。
  孩子群里有一个熟悉的影子,穿了一身帅气的小西装。领口处的蝴蝶结有些紧,看起来拘束又腼腆。
  云逸淡淡然启唇:“投资这个画展,对你有好处吗?”
  “非要有好处吗,人应该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他低低笑开,眉宇间透露不悦,“你不会单认为我是个生意人吧。”
  除非是特别有名气的画家办画展再连同拍卖会,才能让前前后后的措施得到经济的汇报。
  她隐约猜出这个画展的重点就是那幅《海的女儿》,而正巧作者黎莉在欧南的别墅里有画室。
  这个黎莉,倒是不曾听说过。
  一个画家不出名只能说明他本事不行,不然就是行为低调。
  “我还有事。待会再找你。”
  欧南摸摸她的头,侧身离开。
  云逸看了背影一眼,心底的情绪甚至无法分辨。
  这个画展到底是为谁开的?
  “嗨,亲爱的女孩。”
  柔和灯光下一片阴影投来,不远处的顾深远欢快地同她打招呼,带着干净俊朗的笑说:“我儿子很喜欢你那天请的肯德基,当然也很喜欢你。”
  云逸微微一怔,礼貌地侧过身子,同他保持一定距离,笑道:“谢谢。”
  外面厅堂响起主持人的声音,旁边的小孩们都被大人带去了,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顾深远微微怔住,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如此地不接地气。
  云逸不喜欢同外人多处,支了借口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玻璃震碎的声音,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玻璃框倒面而来。
  她本能地想伸手挡住,身体却被人抱在怀里,方形的玻璃框连同画像,直直地砸在那个人的身上,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云逸。
  紧接着是玻璃烂碎的声响,啪啦布满地上。
  是顾深远在第一时间冲过去,紧紧把她护在自己身体之下,墨眸瞠大,眉头锁紧。
  云逸感受到身体的颤抖同紧缩,疼痛充斥着这个男人,她急忙从怀里挣脱出,“顾先生你疼不疼?”
  她单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拂开西装上的渣子同木框尖端,试图喊人,大家却都集中在大厅堂了。
  怕失血过多,云逸把他的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担忧道:“你一定要撑住啊,我们出去找人。”
  地上被那幅大画所挡住,这时也顾不了这么多,深一脚踩过去。
  出了门就是走廊,依然没有人迹,云逸试图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应。
  她只好让他扶着墙,另一边由她撑着。手触碰到顾深远后背那一块,摸到一阵粘稠,她摊开掌心一开,全部都是血。
  “我没事。”
  怕她吓着,顾深远脸色苍白还笑出来,试图表现出他真的没事,主动收手脱离云逸的搀扶,却重心不稳地向旁边跌去。
  整个身子摇摇晃晃,云逸连忙伸手扶住,他却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
  恰时画展的负责人经过,连忙派人叫了救护车。
  车来还需要一阵子,顾深远眉头蹙起,“我讨厌救护车。”
  这人这时候还闹脾气,云逸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想放手把他交给负责人,但却收不了手。
  救护车来了之后,负责人没有担心她一个小姑娘撑不住,而是放心地在前方带路。
  云逸想说又不好开口,只好扶着顾深远,走一步停一步来到救护车。
  因为他的背不能弯曲,她送佛送到西,连人一起跟着上了车。
  她在车上心急如焚,一方面是这人的伤势,又担心画展。想给欧南和长坤打电话,又找不着手机了。
  急得一团乱之间看到顾深远被轻度清理伤口,连眼眨都不眨一下,像是被蚂蚁叮了一下。
  大概发现有人看他,顾深远微一抬眸,和她对上:“我没事,不用担心。”
  云逸半红着脸,她哪是担心啊,而是担心画展那边,同一星期没见着面的大欧总。
  到了医院后有个专家医生撇下手中的活儿来管这病人,似乎都见怪不惊,脱了衣服就重度清理伤口。
  木刺同极小的玻璃渣钉在铜色的后背上,汩汩地冒着血,周围还有细细密密的小伤口。
  云逸看了一眼一旁褪下的衬衫,已经被血染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