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肉二斤,三十个大钱,谢谢惠顾您咧。”刘协一刀割下一块肉,随手丢给朱屠户一称,不多不少正好二斤,把一旁的冷寿光和太史慈都看傻了。还不单如此,刘协随手又割了一块猪油放在五花肉里:“这是给您的添头儿,回头再来哈。”
这一刻,太史慈也顾不得鄙夷冷寿光这个阉人,用求证的目光向冷寿光望去:咱这陛下,不会真不是灵帝的血脉吧?就这架势、这手法,分明比卖了十几年猪肉的屠户还娴熟嘛……
而冷寿光的眼神就十分值得玩味了,他的眼中既有幽怨,也有愤怒,但当这两种神情汇聚到一起后,似乎就变成了女子才有的幽怨:太史将军,您怎么能这样说咱家的天子呢?咱家天子,可是生而知之、天成的通才,莫说卖肉,就是杀人放火、治理天下,不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两人这就这一来二去、眉来眼去地在无声中对刘协进行了详细而严谨的争论,最终,当然还是跟在刘协身边较久的冷寿光占了上风。
可就在此时,两人却猛然听到剔骨刀剁在了肉案上的声响,回头却见刘协已抓过一块抹布擦了擦手,得意洋洋地向朱屠户炫耀道:“老朱啊,不是朕说你,做生意就要这样笑脸迎人、和气生财,你老是黑着那张脸,怎么能做好生意呢?”
朱屠户这会儿是又震惊又委屈,自己一天的肉,不到半个时辰竟然已经被刘协买完了!
这天子果然是天子,要是改行卖肉,自己还不早就关门了?可委屈的是,陛下,俺老朱这张脸生来就黑,您不要再打击俺了好嘛?
成功震慑了老朱,更非常成功地混入百姓当中后,刘协才想起了今日的正事,拉着老朱坐下后跟其他百姓聊起了家常:
“百姓们啊,关西那仗,咱大汉是打赢了。不过,为了这场大仗,朕去年从河东、南阳捞来的老底儿可都全赔了进去。你们也知道,打仗就是烧钱害命,你看看那位还不到二十的神威天将军,听起来威风吧,告诉你们,都卧床不起了,造孽啊……”
“是啊,也不知道关西那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那么喜欢造反……”百姓不懂国家大事,但他们说出来的,却又最关系着国家大事:“如今大汉之人,想种地,只要入了户籍就给分田地、分耕牛和种子,种满三年就是自家的地了;想做生意,也只要去衙门报个备,就能开门营业;有啥手艺技术,朝廷还时不时征召给订单……日子怎么也比以前好太多了。”
“老刘,你不懂。你说的这些都是咱汉人,听说那些匈奴、羌胡可不行。”
“怎么不行,我对门住的那家不就是匈奴人?你看人家家里养着的五匹马,都有朝廷给补贴,我要是有那牧马放羊的手艺,也不光想着种土豆……”
“跟你不行就是不行,你对门那家是有门路,才能拿到朝廷的补贴。你看平时那些来长安城里做生意的匈奴人,就连榷税都要比汉人高三分。咱汉人的日子是好过了,他们匈奴、羌胡本来就生在那边塞苦寒之地,又看着我们这么好过,能不眼红造反嘛。”
“是啊,怪不得边疆自古多叛乱,这里高门大户富得流油、那边却穷得只能烧牛粪过冬,我要是个匈奴、羌胡,也他娘的……”
这老汉说着说着没收住口,猛然意识到大汉的天子还在身旁,待反应过来这话简直就如同造反,不由吓得双腿打颤,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老儿有嘴不会说话,该死,该死。”说着,就又想磕头又想扇自己嘴巴,当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刘协,这会儿也是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赶紧上前扶起了老汉:“老人家这是什么话,天下事自有天下人说道。朕乃天子,就要想法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
安慰住了老汉后,刘协又很认真地问了老汉一句话:“不过,老人家,你当真认为这就是异族造反的缘故?若是朕诏令天下,不论汉人、羌人、胡人、匈奴人,朝廷都视为一体,你们难道不会引以为耻吗?”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又不是那些人生下来就想着当羌胡、当强盗的。要是陛下真能如此,那些羌胡、匈奴再造反,就真该杀光抹尽了!”朱屠户瓮声瓮气开口,虽然话糙,但理儿不糙。
“如此,朕心中便有数儿了。”刘协站起身来,向着众人微施一礼。百姓们哪敢受这一礼,纷纷跪地回礼,可当他们再抬起头时,却已不见刘协身影。
随后,直至天色将晚,刘协才回到了未央宫中。这半日的时光,他几乎总是故技重施,与一片百姓熟络后,便开始向他们询问异族之事,得到的答复也都大同小异。除了曾经被羌胡杀戮破家的小部分人外,长安的百姓竟出乎刘协的意料,有着超越这时代的包容和开放之心。
他做这些事,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事实上,关西一战之后,韩遂虽然东顾无力,但汉室同样需要一段休养生息、积蓄实力的时间。更不要说,熟知历史的他,还清楚地知道这一年,关中将是一个大旱之年。
对于今年即将到来的大旱,刘协并没有多少忧心。毕竟,就算是历史山的这一年,朝廷似乎也依靠府库的存粮,挽救不了不少百姓。而如今的大汉,府库不说充盈,就说那些耐旱的土豆作物,最多就是令田地减产一些而已,远到不了关中大乱的地步。更何况,今年开春,刘协便令钟繇重点兴修水利、挖井储水了。
刘协最忧心,就是关西平而复叛的问题。关西眼下有马超镇守着,但马超满腔仇恨,显然没有多少心情治理民政,即便有那心思,他那内政才能……呵呵。
对付羌胡异族,光靠铁腕镇压是不行的。如今马超这记铁拳打出去,倒是使得关西羌胡服软了。但终究治标不治本,刘协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认为解决关西的问题只有一途,那便是正式下发诏书,告之羌胡……不仅单单羌胡、还有鲜卑、乌桓、南蛮、南越等异族,朝廷均对他们与汉人一视同仁,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民族这问题。
在此之前,刘协也做过不少准备工作,那边是册封匈奴一事。这件事儿的反响,总得来说,很令刘协烦躁。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他们似乎根本没将这些当回事儿,该干嘛还干嘛。
可对于朝堂公卿来说,却是引来一场大风波,幸好当时随后发生了封台祭天刺杀的大案,以及朝廷立刻进入备战关西的状态,才使得这场风波被压制了下来。
但刘协还是看得出,朝堂上那些食古不化的臣子们,一个个还贼心不死。刘协要是再度旧事重提,他们恐怕又会是一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争论,然后就是‘陛下你要听我的,不听我的,我就死给你看’这套路。
想想这些,刘协就觉得头疼。
不过,与当初不同的是,刘协如今是有了家室的人。此刻见刘协眉头紧蹙,先在刘协看不到的一处轻叹一声,随后落落大方地走到刘协背后,一双冰凉却贴心的玉指抚上刘协的太阳穴轻轻揉动,令刘协可以自由地摩挲自己脖颈处那处早已不见的鞭痕。
“陛下,国事繁杂,却也不能一蹴而就。事有轻重缓急,您择最重最忧之事处理不就行了?”
听着背后这绵软甜美的声音,刘协不由放开了自己摩挲鞭痕的手,转而轻轻握住伏寿的玉指,在手中环绕。两人成婚其实不过两月有余,但举止言谈,已如知心夫妻般从容温馨。
“就是最重最忧之事,才令朕愁眉不展。如今汉室最忧之人,莫过野心勃勃的河北袁绍。然攘外必先安内,关西刚刚平靖,朕虽有永定之策,却恐得不到朝臣认可。”
“陛下是已经同朝臣们说了,还只是自认为朝臣会不同意?”伏寿眉头同样微微一皱,她虽不大过问朝政,却也看愈发看那些冥顽不灵的士大夫不顺眼。一个个都如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治理天下不行,提起反对意见反而一个顶仨。
“不用说,朕也猜得出到底是什么情况。如今朕的班底与那些士大夫势均力敌,但朕真懒得去跟他们去吵。”
“要就让他们自己人去吵。”伏寿忽然福灵心至,嘴角浮起了一抹与刘协使坏时一般无二的微笑:“臣妾可是记得,陛下如今威势愈盛,收服了不少中间派呢……”
刘协闻言一喜,回首之后已笑逐颜开:“寿儿,你果真是朕的贤内助啊。”说罢这句,刘协才看到伏寿嘴角那动人的微笑,越发感觉两人太有夫妻相,他的嘴角不由也翘了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皇后,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歇息了……”
“啊……”伏寿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呼喊,但很快,这声响就化作窸窸窣窣欢愉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