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再度升了起来,在深秋这样的一个季节,那温煦的阳光洒入陈县,给陈县百姓以无尽光辉笼罩下的安宁及柔和。
经历了陈王和骆俊两位贤臣逝世的悲伤后,陈县的百姓的确应该迎来和平的安抚了。此时整个陈县一片热烈喜庆的景象,大街上一座接着一座,用彩帛搭起了高大的彩楼,上面还都挂着红红绿绿的条幅,上书各种醒目的振奋之词:
‘汉室威武,吊民伐罪!天子圣明,武运昌隆!’
‘少年天子逞英豪,匡扶天下驱豺狼!’
‘汉室天子,大汉百姓们值得拥有的天子!’
‘黄金足可贵,天子名更高!’
‘……’
而且在那些欢门下,还有狮子锣鼓、烟花爆竹,全都备齐待发……就像全县都要娶新娘一样。而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他们发现,经历了昨夜那场鼓噪之后,袁术手下大将孙贲竟然一夜之间仓惶而逃,连辎重兵粮也都未曾带尽。更传闻在此之前那孙贲就被天子吓得口吐鲜血,由此可见,天子之威,何其雄壮!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汉室军旅迈着整齐的步伐,雄武豪壮地走入了陈县大门。雒阳城万户空巷那样大场面走出来的刘协,应付这点小场面更是得心应手,含笑如春风,挥手如拂柳,一身飒爽战袍锦服坐骑凉州照夜白良驹,当之无愧成了所到之处的焦点。
高高在上的天子看起来如此平和近人,不用刘协道任何一句话,登时就让整个陈县的欢迎气氛到达了顶峰。尤其夹道相迎的百姓们见天子竟还向他们颌首挥手时,更加不再拘谨,一时间,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得分不出个儿来。一座接着一座的彩坊间,人头攒动,欢声如雷,看热闹的人群,竟把大街塞了个水泄不通。
“冬不隆冬锵,冬不隆冬锵……”一阵有节奏的锣鼓声忽然让刘协猛然侧目,果然就看到了两只舞狮正在彩坊间跳跃翻滚,刘协看着那红红绿绿大眼睛的狮子,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
“这难道就是舞狮?”唤来一位长者,刘协其实想问的是:汉代竟然就有了舞狮?
“陛下是说这假面戏狮?”老者看起来是个有眼力的,见刘协说出‘舞狮’一名后,又赶紧拜伏在地说道:“谢陛下赐名,舞狮一名言简意赅,更合喜庆之意啊。”
随后,与老者的攀谈中,刘协才知道,这舞狮习俗原来就起源汉末三国。狮子这种动物,最早从西域传入,汉武大帝的时候,由张骞凿空西域,带回狮子和孔雀作为贡品。其中狮子又因是文殊菩萨的坐骑,随佛教作为一种文化传入中国民间。
不过,西域人是不会舞狮子的,狮舞的技艺还是在汉朝大地上兴起,最早引自西凉的‘假面戏’。西凉那地方地处边塞,荒夷粗犷,祭祀巫蛊之事盛行,所谓‘假面戏’,就是人穿上兽皮装作兽神抽疯跳大神一样。或许是狮子凶猛雄浑的印象深入人心,使得他们崇拜了起来,随后到了汉末舞狮便逐渐深入了关东中原之地,成为了佳节或集会庆典的助兴活动。
见天子对舞狮如此感兴趣,那些狮子们更加来劲,摆出十八般花样,又引得众人喝彩连连。
或许是刘协丝毫没有架子的作派,让那老者放开了心胸,他口若悬河说着说着,不由就说道:“陛下,您不知道,本来我们是不敢让舞狮登场的。但陈王生前最爱看舞狮,陈王又与陛下同宗……”
说道这里,那老者忽然住了口。此时他也意识到陈王已经作古,而陛下兵不血刃收复了陈县,正是普天同庆之时。自己拿已经死去的陈王与当今天子相提并论,那简直就是大不敬之罪,天子一旦震怒,抄灭全族只是一句话的事!
一想到这里,老者登时冷汗淋漓,面色苍白拜伏在地,连连叩首不止道:“陛下饶命,在下一时失言,冒犯陛下,万望陛下恕罪啊!”
老者这一举动,登时让所有的喜庆气氛一下停了下来。尤其那些舞狮,更是同老者一样跪了下来。只剩那爆竹噼里啪啦响着,没有锣鼓的齐鸣,就跟连环屁一样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天子刘协见此却主动翻身下马,伸手扶起了那老者,宽慰说道:“老丈人为何如此?朕与陈王本就是同宗,这何错之有?……或许,我们姓刘的,就喜欢热闹啊。”
这一句,刘协是大声说出来的,但随后他又向老者轻声说了一句:“老丈人,陈王和骆先生之事,朕也悲痛在心。只是这天下百姓愁苦惶恐,正需要一些胜利振奋人心。这时候,我们可暂缓陈王之事,给百姓们传递一些希望信念可好?”
老者一听刘协这话,那刚要被搀起来的身子,登时就又拜倒了下去。猛然就失声流涕、感动莫名长呼了一声:“陛下,圣明啊!……”
“快快起来。”刘协这一次再度搀老者起来,这个逼,装得足可以满分。
众百姓见这皆大欢喜结局,一时那胸中的感动无以名状。刘协刚搀扶起那老者,整个大街上的百姓又都纷纷跪了下来,同时长呼道:“天子,仁义之君啊!”
看着这一幕,车厢中的戏志才不由眉目也闪动了一分,对着车厢外的徐晃问道:“天子在长安,也有过这般所为?”
“没有。”徐晃肯定地摇了摇头,正当戏志才感觉不可能的时候,徐晃才又说道:“天子在长安,做得比这些更夸张……这些百姓不过痛哭流涕而已,长安乃至关中的百姓,家家户户可都有陛下的长生牌,日日为陛下烧香祈福。这陈县比起长安的百姓,实在太小巫见大巫了。”
一听徐晃这话,戏志才脸色变得就沉静又怃然起来。他自然看得出来,刘协如此一番收买人心,陈县百姓日后必然再不愿受他人统辖,纵然被迫被占,只要等到汉军前来,必然举城襄助。陈县如此,那关中一地百姓若真如徐晃所说,还有何人能够染指关中?
相比起曹操屠戮徐州那种酷虐手段,刘协这种怀柔手段自然更令人心悦诚服。由此,就是这样一方毫无人性、肆意杀戮,另一方贴心为民着想、万民拥戴,这两种强烈的对比在脑中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让戏志才那颗文士感性的心颤动起来。
从死亡当中走过一次的戏志才,在从张机口中得知自己还有生机后,那心态就渐渐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不过,与曹操多年患难与共走过的感情,也不是戏志才说断就能断的。
更何况,戏志才也记得自己临死劝谏曹操的时候,还听曹操说了一句:“天子确乃贤君,可他毕竟晚生了十年!乱世用重典,干戈以济世,先生当真以为天子还能扶起这已然摇摇欲坠的汉朝?”
戏志才痛苦地回忆着这些,在此之前,他也不认为刘协能够力挽狂澜。但如今看到眼前百姓们一张张发自真心的笑脸,戏志才怎么也觉得,那要比肝肠寸断、哭得天地变色的仇怨之脸要好上太多太多!
当然,戏志才也不会否认曹操那‘干戈济世’的思想。所以,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让感性压过了理性。他毕竟用冰冷无情的策士身份,探知刘协是否也明白这一点。否则,一个即便再懂征伐军事的天子,若只有一颗仁义的心,那充其量不过一个强点儿的刘备而已。
由此,当进入陈县县衙,戏志才再一次有机会面对刘协的时候,他便佯装平静说道:“陛下果然用兵如神,攻心而不攻城。原说三日攻破陈县,不想一日便兵不血刃。此等用兵手段,变化万端,想必曹孟德亦只能望其项背。”
可刘协半分没有得意的样子,反而还有些失落:“朕本来还有十几种方法要试验的,想不到孙贲如此不中用,连三招都没有熬过,就这么灰溜溜地跑了……”
戏志才的嘴角不自然抽动了一下,他熟谙兵法,自然知道刘协这三招有多狠:先单挑败敌,灭了孙贲的锐气;又散布檄文,惊扰孙贲军心;随后又深夜多掌火把鼓噪恫吓,震破敌胆。这一套连环拳下来,莫说是孙贲,就是孙武复生,处在孙贲这城小无援的境地,也只能弃城而走。
不过,这次的谈话重点根本不是这个。戏志才也只好装作没听见刘协说什么,继续问道:“袁术用兵,远不如孙贲。陛下便是要凭借这般,击破袁术不成?”
“戏先生,你还是想知道朕到底对你的计策做了什么调整?”刘协何其聪明之人,瞬间就洞破了戏志才的用意。
但戏志才也无半分尴尬,只是坦然地点了点头:“在下确实想知。”
“真这么想知道?”
“正是。”
“那好,朕就……”刘协嘿嘿一笑,豁然起身,丢下了一句差点没将戏志才气回重症的话:“朕就……偏偏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