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孙将军出事是在一个冬天。
大概是建衡二年。
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呢，是因为就在那一年的开春，季伦就说年底最迟明年年初他就可以娶我了。
从甘露元年到建衡二年，差不四五年的时间里，他始终没提娶我的事，这一年突然说要娶我。
当然，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要嫁给他。
在金陵住久了，我深深的知道，他有的是钱，也有的是能力，他想娶几个女人那是他乐意，我算什么，一介平凡女子，除了有对他的爱，其他还能想什么？
我只是觉得他说要娶我，我很开心。
这几年来，我都在帮他经营明珠坊的生意，虽然我不再随意在人前跳舞，另选了台柱，但，知道的人都明白，明珠坊后面经营人是我。
孙将军再没到我们这来。这几年，就连我们坊里都开始传说，孙将军早晚被人算计的说法。
我不懂，他那么一身正气的人，怎么也要被人算计。
我总想找机会提醒他，可是，我再不可能去他府上了。
那一年八月，天气正炎热。
一大清早的我在坊内盘点营业收入，就听兰姑姑走进来说孙将军出事了。
我抬起头来：“兰姑姑，你说什么，孙将军出事了？出的什么事？”
“青灵，你不知道？”兰姑姑磕着瓜子走了过来，“孙将军被人告发，通敌江北去了。”
我瞟了她一眼：“这不是这几年常提的嘛，哎，我跟你们说哦，孙将军可是好人，是我们孙吴的战将，你们可不能随便嚼人家耳朵根子。宫里要是不听还好，要是听了，还不给孙将军带来多少麻烦。”
“麻烦？”兰姑姑白了我一眼，“这回是坐实的！已经有人在他府中搜到了他通敌的信件，那些信件证据确凿，孙秀通敌。就在前天，主公不是带人去夏口打猎嘛，刚好有人把这些证据给提了出来，当天晚上，他就带着亲兵几百人投靠江北去了。”
我知道，之前因为珠姑娘入宫，孙将军来我们这闹了一下，后来，估计是心灰意冷了，他就向朝廷请求，举家驻扎夏口。正好，夏口是孙吴的军事重镇之一。
现在，听说孙将军在夏口叛变，我自然心下一惊，算盘也连连打错几次，看向兰姑姑：“这是真的？孙将军去江北了？”
兰姑姑吐了瓜子壳：“当然，比真金还真，不信你可以去问啊。这屁大点事，全金陵都知道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我推了算盘，一个人提着裙子就冲了出去。
兰姑姑在后面怎么唤我，我都没听。
我一直跑，烈日炎炎的，我一直跑到宫里，跑得满头大汗的，向人启奏要见珠姑娘。
我在花园见到了珠姑娘。
当时，她在游湖。
侍女不多，三三两两的。
一见她，我就喊：“姐，孙将军出事了，你知道吗？”
珠姑娘拧了拧眉头，屏退了左右，才道：“怎么十五六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慌慌张张的。”
我意识到我刚才的确是不对，赶忙压低声音：“姐，青灵错了。青灵小心就是。”
珠姑娘这才露出柔和的笑容，掏出手绢替我拭了拭额头上的汗：“他出事我知道。”
我：“您知道，那您想办法救救孙将军啊。你知道，现在江东全靠他，如果没有他，恐怕……恐怕……”
我难以想象后果，江北大军一旦来到，江东几十年的基业都将毁于一旦。
珠姑娘却显得比我镇定多了，她摇着扇子和我说道：“青灵，不是我不救他。你也知道，我虽为孙皓的妃子，可他每年选进宫内的妃子有多少？时间长了，是人都会腻了。何况，孙将军涉及的是叛国。不是普通的罪名。”
“可孙将军是我们孙吴的战神啊。”我说，“你……我不信满朝文武都能放着这个不顾，不愿意替他说句好话。”
珠姑娘看向我：“对，这回，真的满朝文武还都不愿意为他说一句好话。青灵，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茫然的摇摇头。
珠姑娘：“孙将军虽是我江东战神，可他更是宗室之后，这样的人手握兵权，你知道，最担心的人是谁吗？不说江北，即使没有江北的利益诱导，王室，都能将他给吞了！”
我就是再笨，这回也明白了珠姑娘指的是什么。
王族无兄弟，历来这样，远的如曹丕曹植，近的就如孙皓和孙将军。
我不想再求珠姑娘了，我自顾转身，打算离开，我知道，再这么求下去，也是没用，想要孙将军死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
可是，我才走了几步，恍觉哪里不对，我回头，看向珠姑娘，一字一句：“珠娘，你告诉我，想孙将军死的到底是主公还是你？”
珠娘的眼神微微一滞，而后笑道：“这有关系吗？”
我不吭声了，这次，转身，我不再回头。
进宫前，珠娘一直与孙将军通信，都是孙将军写，珠娘从来不动笔。
现在，孙将军出事就是因为信件。
通敌？
呵，其他证据一点没有了，除了信件？
我不知道珠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在宫内的地位吗，孙将军已经离开了，都到了夏口，她还不肯放了他？
就在这年十二月，江北就来消息了。
说是司马炎任命孙秀为骠骑将军、交州牧、开府仪同三司，封爵会稽公，闻听此事后，听人说主公大怒，将孙将军改姓为厉。
第二年，才开春，全金陵上下都听说了江北要大举进兵的消息。
起先，还只是传说，后来，临进年关的时候，整个金陵生意一下子萧条下去，连我们明珠坊的生意都不好做起来，江东重镇一个一个被占领。
没了孙将军的江东不再像江东。
同一个月。
随着孙皓的投降，江东沦陷，金陵沦陷。
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