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门越室,光头壮汉李广顾不得去欣赏庙宇的金壁辉煌、玲珑布局、以及各种妙相威严、凶神恶煞的菩萨,只是紧跟着八个汉子,来到大悲殿。
  大悲殿大门敞开,里面正中蒲团上端坐着一个黄袈裟和尚。面对如来神像,双手合什,低眉敛首,默默诵经。
  青灯古佛,黄绸宽幕,挡不住的神秘和威严。八个汉子径直把耍猴者抬到和尚面前,一个头戴丝巾的汉子说道:“云峰活佛,请帮我治一个病人。”另一个白净肥胖的中年人说道:“既是云峰活佛,必不会见死不救。不然,世人何以会以活佛相称?各位兄弟,我们走吧,这位大哥在活佛的妙手之下,必然起死回生。”说着一挥手,八个人退出大悲殿,霎时走得干干净净。
  和尚抬起眼睛一看,只见面前躺着的中年汉子已经面带紫黑,嘴角不住地渗出黑血,头软软地偏向一边,眼见快要死了。
  和尚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伸出了手。他搭上中年人的手腕,一皱眉,把中年人翻过身,掀起衣服一看,只见中年汉子的后背有一条重重的黑印,肿胀得一指来高,并且黑印慢慢地向周围曼延。
  和尚不再犹豫,一手扶起汉子坐着,一手对着中年汉子的左胸缓缓地推出一掌,贴着汉子的左胸,便不再动。过了好一会儿,和尚头上开始冒出白气,汉子的脸变得赤红,汉子突然神光乍现,对着和尚的胸口猛地推出双掌!和尚呆了一呆,“扑”地吐出一口鲜血,赶紧静坐调息。汉子推出双掌之后,立即全身变黑,倒地而死。
  和尚调息了一会儿,突觉烦躁不安,内息逆转。他大惊,赶忙站起,只觉五脏六腑有如刀在绞动,痛得他赶紧坐下。光头壮汉李广见和尚面带黑色,情知不妙,说道:“大师身中巨毒,又受内伤,恐怕大事不妙!大师救人垂危,不料遭人暗算。不知小可能否尽一点绵薄之力?”
  和尚艰难地看了光头壮汉李广一眼,低声说道:“扶我进去。”光头壮汉李广扶起和尚,左拐右弯,来到偏殿的一尊药王菩萨前。和尚用手摸了一下药王菩萨的鼻孔,低声说:“我力气不够。你用力单击药王菩萨的鼻孔。”光头壮汉李广依言用力去按那菩萨的鼻孔,静了一会儿,只听“哧哧”声响,整个药王菩萨从中一分?二,向两边退开,面前立即出现一个昏暗的地洞。和尚说:“扶我进去。”光头壮汉李广依言扶着和尚进了洞,又听“哧哧”声响,药王菩萨向中靠拢,合二?一,堵住了洞口。
  光头壮汉李广走了两步,感觉踩到了什麽蠕动的东西,两腿同时被什麽叮咬了一下,立即剧痛不已。只听和尚说道:“小心有蛇。不过没有毒性。”光头壮汉李广吓了一跳,想起蛇蠕动的样子就不禁汗毛倒竖。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扶着和尚走了一丈多远,转了两个弯,前面霍然光明,不远处似乎便是洞口。又走了三四丈远,果然看见了洞口,但在洞口的对面,却黑压压一片深山老林。离洞一丈处,侧面开了一洞,进洞便是一间大禅房。禅房干净幽雅,只有一桌,两椅,石壁上写着一个端正却如闲云野鹤般舒展的“禅”字,除此之外,没有菩萨,没有供奉,没有多余的摆设,连人也没有。光头壮汉李广不禁笑道:“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这间禅房倒是深得禅理。”和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向一间偏房走去。
  进了偏房,里面有一床一椅一桌,桌子上点着油灯,放着几本经书,椅子上搭着一件黄色袈裟,床上盘膝坐着一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和尚,背对着偏房门,正静坐修禅。那和尚听到脚步声,说道:“师弟受重伤了。”随即起身下床,扶过师弟,问道:“师弟,这位施主是谁?”
  光头壮汉李广见那修禅的和尚慈眉善目,雍容富贵,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不禁说道:“小可姓楚。无意撞见贵寺恩怨,不知大师是否见怪?大师想必就是远近闻名的云峰活佛了?大师声名远播,却无人见得真容,小可不才得此幸运,真是高兴!”
  那和尚稽首道:“活佛二字,老朽愧不敢受。?善救世,乃佛家本色,不足挂齿。”言下自是承认自己就是云峰活佛了。
  光头壮汉李广说道:“心善者?善,自然而然;心恶者?善,必有所图。大师悲天悯人,善人?善,自是不挂心上。柔弱者得大师救护,却是感激涕零。大师善哉!”
  云峰大师微微一笑,说道:“楚施主不是佛门中人?”
  光头壮汉李广笑道:“佛家渡人以善,道家渡人以玄,我则想渡人以缘。心无成见,神游物外,无欲无求,无师无承,何必定?佛门中人?”
  云峰大师微笑着说道:“楚施主难道不知道当活佛的妙处?”
  光头壮汉李广笑道:“善者居之,民身健,民心安;恶者居之,民身危,民心恐。”
  云峰大师微笑着说道:“施主善邪?恶邪?”
  光头壮汉李广敛容说道:“小可不知。小可也许是无善无恶。”
  云峰大师颔首道:“施主直率,当不致?恶。师弟,快给楚施主解药!”
  受伤的和尚转身对光头壮汉李广说道:“楚施主,对不起。”说毕突然倒了下去。云峰大师去探师弟的鼻息,不禁黯然。
  好一会儿,云峰大师对光头壮汉李广合什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一生救人无数,想不到到头仍然造成杀孽!阿弥陀佛!”
  光头壮汉李广一时坦然,说道:“不知小可中的什麽毒,什麽时候才死?”
  云峰大师说道:“楚施主中的是阴蛇之毒,此毒霸道无比,中毒者在半小时内得不到解药,一个时辰后,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光头壮汉李广说道:“我怎么没有什麽异样的感觉?”
  云峰大师仔细端详了一下光头壮汉李广,诧异地说:“奇怪,我看楚施主面色红润,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
  光头壮汉李广说:“进地洞时,我双腿都被叮咬了一下,当时剧痛无比,现在反觉得一切正常。也许我根本不会有事。”
  云峰大师说道:“这就奇怪了!此蛇咬人,开始不觉得痛,一旦疼痛发作,就算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回天乏术了。楚施主适于相反,当时剧痛,现在反而无事。莫非楚施主体内有什麽奇异的东西在保护施主?”
  光头壮汉李广笑道:“要不要把我剖开看看?”
  云峰大师惭愧地说:“老朽惭愧!老朽利用阴蛇,实有不得已的苦哀,望楚施主见谅。楚施主安然无恙,老朽喜出望外,岂敢再有唐突?楚施主言重了,惭愧!惭愧!”
  光头壮汉李广顿觉活佛也不过如此,心中哂然,说道:“大师曾派一个姓钟的男子和一个女子向真师洞的张真师求援,可有此事?”
  云峰大师警惕地说:“楚施主究竟是什么身份?”
  光头壮汉李广笑道:“我看到一张血书,上面写道:张道兄,今有贪婪之人,欲强占寺庙,改善从恶。环敌如虎。老朽四面楚歌。望道兄念在苍生份上,同?渡人,救此劫难。酋首郭围城乃南国名盗,飞檐走壁,不留痕迹。请道兄小心。云峰拜上。”
  云峰大师作色道:“楚施主是敌是友?”
  光头壮汉李广笑道:“非敌非友。我就是我。我曾经到地狱走了一趟,感受到地狱禁区的荒凉和空荡,却因此得了一个怪毛病:不怕火烧,不怕毒药,不怕水淹,只怕没有空气。回到人间,看惯天地万物和花花绿绿,才觉得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其实都与我何关?只是没有空气便会窒息而死永远成了我的致命弱点。我在阎王的唆使下杀了一个人,后来受一位女子的感召,发现只有让别人幸福,自己才活得有意义。于是我开始关注地狱的每一个刑罚场,救人于痛苦之中,果然觉得很充实。后来回到人间,决心像在地狱一样关注每一个刑罚场,救人于危难苦痛。当我看到了大师的血书,便赶来了。”
  云峰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楚施主言语离奇,犹如天外来音,令老朽如坠五里雾中,不知身之所之。说者荒唐,听者也荒唐,莫非世界的本相便是荒唐?阿弥陀佛!老朽热于救世,巯于参佛,惭愧!”
  光头壮汉李广微笑道:“有些事本来就无法理喻,不可理解。人类的工作,就是不断地?层出不穷的现象作出解释,归纳概括,称之?科学。却不知人间现象不可穷尽,任何一种理论都不能囊括一切现象。所以人世之间,自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自有人心理解不了的东西,自有佛祖看不见的深渊,也自有常人无法接受的荒唐。那些怪异无常的事,怪异无常的情,除了经历者本人,谁会相信?人们大多相信一已之经历,囿于一孔之见,与已太异类的,便视?不可理解,荒诞不经,荒唐可笑。然而人生色相,千人千相,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的异类,从这种角度上说,每个人都很荒唐。人何以生,何以死?以何欢?以何悲?福耶?祸耶?是耶?非耶?每一种解释,都是荒唐;每一种结果,都是虚妄。于是佛家空门,应运而生。大师以?然否?”
  云峰大师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荒唐!荒唐!的确荒唐!”
  光头壮汉李广说道:“大师心有灵犀,却韬光养晦,深藏不露。楚某异日有缘,当与大师再深谈佛禅,探讨世间另一种哲学,如今生死难保,想那蝼蚁尚且贪生,我们还有未明了之事,也应该姑且贪生,免致人生遗憾。大师没有闻到尸臭吗?”
  云峰大师说道:“老朽早已闻到。只是见楚施主说得精彩,犹如提糊灌顶,不敢稍有分心。楚施主请看,贫僧师弟身中毒掌,尸骨未寒,便已腐烂。从佛理来说,可见色相的虚妄;从世俗来说,可见贪婪者的杀孽太重,不知又会破坏多少色相!楚施主,老朽有一句话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