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
  张妈妈推开虚掩着的门,压着嗓子问道。
  张庆丰睁开眼睛,往床的方向倾身弯腰,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女人光洁的额头。
  好像还有点烫……
  他转头沉默地望向张母,张母会意,从身后端出一盆烧开的水,走到床沿边放下。张庆丰起身走到一旁,背对着一坐一躺的两个女人。
  张母将干毛巾在开水里搓了搓,捞出拧干,给女人细细地擦了额头,前胸,后背和手臂。感觉到毛巾变凉了,就放回开水里再拧一次。张母的手上全是粗硬的老茧,即便是伸进刚烧开的水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倒是女人细嫩的皮肤似乎经不起这样力度的擦拭,不一会儿就有些泛红了。
  昏迷中的女人像是疼得厉害,从因发烧而变得枯干的嘴唇里发出轻轻的呻吟。张母略略放松了点力道,嘴里吐出的话却不那么友好。
  “一看就是城里的大小姐,细皮嫩肉的,真不知道要来有什么用,还要多一张嘴……”
  嘴上虽抱怨着,心地善良的张母还是去端来炖了很久的黑色药汁,又拿来两颗药。张庆丰回转身,两人合力将女人撑起扶住头,一点一点地将苦涩的药汁给女人灌下。做完这一切,张母欲把女人放回床上平躺,张庆丰却举手拦住了她,拿过一个枕头将女人的头部垫高,让女人不至于因为药液回流而呛到。张母看在眼里,有些惊讶。她这个五大三粗、除了打渔干活连跟女人说话都不太会的儿子,居然也能做出这么贴心的举动。
  “儿子,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城里来的女人了?”她小心地问,见儿子只是坐回原来的椅子上,不点头也不摇头,心下一急,伸手去拍儿子宽厚的肩膀:“妈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
  张母的声音不由得抬高了一些,张庆丰头猛地一转,直对上母亲的双眼,那双黑得深不见底、有几分警告意味的眼睛让张母什么气都不敢发了,无奈地往后退了一步就往外走,边走边在嘴里小声嘀咕:
  “真是白养了这个大个了,这样还讨什么媳妇儿哦。”
  张庆丰充耳不闻。
  张母把门关好,一个转身却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老太太吓了一跳。“妈!你不作声站在这里做什么!吓死我了都!”
  张奶奶浑浊发黄的眼球里似乎有些雾蒙蒙的东西闪过。
  “这个女人,小丰娶不得。”
  “你又算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啦?”张母翻了个白眼。家里有个被人当成傻大个的儿子还不够,还多一个脑子里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神叨叨的婆婆,她真心替自己觉得可怜。“昨天早上小丰出门之前,你还给他算了个什么,让他早早就出门了,好一番折腾。结果捡了个女人回来,你还说娶不得,这不是添乱嘛。”
  张奶奶的眼珠子转也不转。儿媳妇的抱怨对她来说仿佛就是头上的银发手上的老年斑,爱来就来,不痛不痒。
  “你懂个什么。”老人皱纹密布的脸上又浮现了那种让张母毛骨悚然的笑容。“这个女人要旺咱家,是菩萨,当然娶不得。好生照料者,咱家可有好日子过了。”
  “真的假的……”张奶奶算了这么多年,从来张口就不出好话,要不是张父张母在外为人小心客气,早就把人都得罪光了。算上昨天那回,这已经是第二回说出好事了,难不成,坏的不灵好的灵?
  张母心里竟有几分期待。她轻咳一声,强硬地把老人的胳膊拽到自己的手臂上缠着,半扶半拖着她就往房间里走:“我会照顾好她的,你就别操这心了,快去睡,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房间的门开着的小缝合上了。
  张庆丰把视线投向床上的女人。
  奶奶说,她是菩萨。那她就是菩萨,得好好供着。
  女人在睡梦中又慢慢把手脚蜷起来了。张庆丰走过去,伸出手指往额头上一探,那温度将他从未起过波澜的心又骇了一跳。他收回手,缓缓握起拳,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伸手进去在柜子角落里掏了又掏,不多时就掏出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式钱包。那是他妈让他攒着,以后娶媳妇用的,现在“菩萨”有难,他这个凡人,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呢?
  将钱包里的钱倒出来点了一遍,张庆丰将钱包重新包好,塞在自己的外衣口袋里。然后,他抱起床上的女人,用自己的外套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好,大猫一般溜出房间,冲进厅里,抓起张父的车钥匙就往门外跑。
  张母刚扶着婆婆躺好,走出房间关上门,就看到自家儿子犯病了一般把女人抱在怀里往门外冲,不禁大喊着追了上去。
  “儿子!你干什么去啊!你别开你爸的车!”
  张庆丰不答话,发动小货车,一脚油门就冲出了院子,徒留张母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跳脚。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紧让医生治好他家的“菩萨”!
  萧辰又驶回了小渔村。
  张庆丰没有钱给雨初动手术,会不会带她回家去了?
  或许像他那样的人,就会如此直接地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念及此,萧辰就立刻沿原路返回。茫茫夜色中,车大灯只能勉强照亮前方的路,白天的湿气竟还未完全散去,有些雾蒙蒙的,任萧辰的眼力如鹰一般敏锐,在这无任何交通秩序可言的地方,他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将车速放慢了稍许。
  对面出现了两个黄色的大圆。是一辆车的车灯。萧辰往旁边避了避,闪避的瞬间,心脏突然狂跳,他急急地踩下刹车,回头去望那小货车飞速消失的尾灯,为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到不安。
  他不再去想,重新加速上路。他不再管那许多,车子呼啸着卷起滚滚扬尘。
  在枪林弹雨中培养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恐怕事情有变,他得尽快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