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十年后,华夏西部,唐古拉山。
  这个区域能看见的全是茫茫雪山,无数的雪山连绵成片,千万年里冰封着无数的传奇和神秘。
  在这些不知名的雪山环绕中坐落着一个小山村,因一村的族人全部姓张,所以被唤作张家庄,尽管这村名毫不起眼的普普通通,但它却有一处独特,在村子后面的山脚处,一眼温泉永不干涸又毫不停歇的喷发流淌,因此也造就了这里的气候一直是温暖如春。
  村庄南面被一面宽阔的湖水包围,湖水深且水流湍急,积满溢出后,又顺着地势向更低一些的崖壁倾泻而下形成瀑布,水花如雪飘散,形成的水汽持久不断的慢慢氤氲,把整个村子笼罩在虚幻的雾里。
  村子的北面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而再北面就是和东,西两面结成一体的万仞悬崖,如巨人怀抱中的村子不大,世代生活着四五十户人家。
  生活在这种小环境里的村里人是幸运和幸福的,他们不用付出太多劳作就能收获足够的粮食,以及常年摘取不断的各种鲜果。村里族人饲养的禽畜也世代生存,给族人们提供着必不可少的禽蛋和肉食。
  千万年间生活在这里的族人,好似遗忘了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默默传承着不知守护什么的信念,世世代代自安天命。
  按理说生活在这种世外桃源里的人不应该有悲哀,可也只有生活在这里的人,才能实实在在感受着如同受了诅咒般的无奈。‘男人们出不去也进不来’!
  每当村子里有男孩降生的时候,喜主家都会无可奈何的办几天酒席,而每当有女孩降生,喜主家却是可以欢天喜地的大宴全村。
  女孩子在村子里只能被父母抚养到七八岁,然后就会被族长安排人悄悄的送出村子,资质好的都会被各道派仙山选去修仙修道,资质平平的却永远被当做‘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完全剥夺掉再回娘家和父母欢聚的机会。
  父母们会特意选些村子周围独有的奇花异草培植在小盆里作为陪嫁,让永别的她们带出去养活了以寄托思念,此举虽看似绝情,可这些女孩们却永远不用再为这个小村庄保守的秘密而去苦苦承受,所以她们是幸运的,至少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而留下的男孩只能随着父母悄悄长大,就算到了年龄娶来的妻子,那也是先在外面用仙法清洗掉之前所有的记忆。
  半空中一个道人急急地往这个小山村飞来,一袭蓝衣,三缕长髯,右手佛尘,左手掐诀,他姓张名思远,是龙虎山正一教张天师的弟子。
  这个村子也是他的老家,父母早已离世,从辈分上算也是村里最年长老人的世祖了。
  他自从离开家后只回来过两次,第一次是送师弟和媳妇前来入住,而这次却不知为什么,师傅只命他速速回来帮忙料理些事情,具体何事师傅却没有说。
  他一路掐指推算也算不出被师傅屏蔽住的信息,猜来猜去的更让自己心烦意乱,当他飞到村子进了师傅的结界,在师弟住处落下云头的时候,所有的猜测都已经了然。止不住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他打量了四周,在院子里伫立垂泪,这时族长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迎接,张思远伸手拉他起来。
  “多长时间了?”
  “今天已停四十八日”。
  “可都按排妥当”?
  “墓地没敢私下去选,一直踌躇,正心急如焚时终于把您等来了”。
  张思远想了下,恍然明白师傅命他回来的意思,这个村从没外人进来,更别说有外姓人在这里去世。
  “你跟我来”,带了族长并几个族人往村庄西北方向而去,到了地方环顾周围景色,伸指推算后指着一块地方:“就这里吧”。
  族长看着他,显得有些迟疑:“可这里不是墓地,咱们祖辈的墓地都在村子那面”。说着拿手指了指村子东北。
  张思远正色:“那边是张姓祖林,十分不妥,就把他夫妇单独葬在这里,以后还要传下祖训,此地永远不许再葬他人”。
  族长见张思远面色凝重,语气至此又不得不问:“那墓室格局呢”?
  “修炼之人,一切从简,两间墓室能放两口棺材即可”。
  族长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随从:“这就喊人起工,明日午时前必须完工”。族人领命,转头分散各自去忙。
  张思远又回到院里,整整衣襟径直朝灵堂走了进去,早有门口的执事报了出来:“张思远凭吊”!
  听见喊话,里面有三人急跑两步跪到面前,磕头说道:“拜见师伯”。
  张思远低头打量下去,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孩子约莫十岁左右,跟在身后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都披麻戴孝匍匐在地看不清面貌,伸手一掺:“侄儿不必多礼”。
  三人回去分做两边跪着抬起头来看张思远,见他行了几步,案上拿香就着长明烛火上点燃拜了三拜,口里哽咽道:
  “师弟,师兄来晚了,如此是要痛杀为兄吗”?往下就没有了话语,他的身体在不住的战抖,明显是极力压制由于悲伤带来的痛楚。
  那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止住哭声劝道:“还请师伯节哀”。
  张思远摆摆手,孩子不再说话,转头至供案前的一个泥盆里添着纸钱,火光忽明忽暗,摇曳照着孩子身后的两位少年。
  这时有人送了把椅子进来找地摆了,张思远也已控制住了悲痛,旁边坐下打量着灵堂,见虽然布置的有些简单,却一点也不缺少肃穆庄严,一张条案上供着两个排位,再后面却摆着两口寒冰凿成的棺材,隐约看见里面沉睡着一对夫妇的遗体,站起身来略带踉跄的走过去瞻仰。
  左边棺材里的师弟仍是一身一尘不染的蓝衣,面容安详中憔悴尽显,发间已有几缕白发隐约可见,叹了口气摇摇头。又往右边棺材看去,里面是一年轻的妇人,看相貌也就二十岁上下,一头黑发,嘴唇红润,端庄安详的脸上凝固着一丝笑意,身上穿了套崭新的藕色衣裙。
  张思远低头思索,有些不解涌上心头,什么话也没说,慢慢回到椅旁坐下,脑中思前想后可又不能问,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能告诉他什么呢,只有等回去问师傅了,打定主意便不再纠结。
  转头悄悄地看了看跪着的左右,见另外跪着的六人皆是四十岁左右的壮汉,肤色各异,都低着头,各自穿一身素缟麻衣,匍匐在地一动不动的好似雕塑,可有的脸上的刀疤剑伤却明显可见,看此情景,这几个人也绝不是村里的族人,心中更有些疑窦未解,却还是不便问,转念回忆起与师弟一起修炼的日子。
  傍晚,族长安排好晚饭,差人过来禀过张思远,于是就安排执事轮流替换了众人吃过晚饭。
  上半夜,灵堂里只留下三个孩子守灵,其他人全被族长安排了分头休息,看张思远时,见他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只冲他摆了摆手,族长领会,带着手下各自散去。
  灵堂里安静的出奇,料想三个孩子已是四十八天将眼泪哭尽,张思远问道:“贤侄,你名字唤作什么?他们两个又是何人”?却原来他们叔侄是平生第一次见面。
  那孩子见问忙转头跪向张思远:“侄儿单名一个麟字,他们两个是爹爹义兄家的孩子”,
  用手一直左面白净的那个,“这是大哥,是我大伯家的长子,名字叫做荀龙”。
  又一指右面那个黑面皮粗壮的说:“这个是二伯家的长子,唤作齐虎,是我的二哥”。
  “我们三个的名字,是爹爹兄弟三个以前在军中结义时就已经取好了的”。
  张思远听说这才恍然,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看向那两个少年问道:“当真虎父无犬子,两位老英雄可都安好”?
  荀龙齐虎忙回道:“多谢师伯挂念,家父尚好,只是此次事出突然,没来及放下堂口的活计,只好急急地打发我俩由六位叔叔护送前来,爹爹说,他俩忙完后再来祭奠三叔”。
  张思远听完又是一通点头,思绪却飞到了师弟被逐出师门的一刻,师弟只哭不说,师傅更是摇头连连,但从师傅的不舍和师弟的无奈中,当时就猜测其中必有许多缘由。
  师弟离山后,每每见到师傅抚摸着师弟用过的物品默默出神,心中也明白了师傅心底对师弟的思念,可师傅从那时起却从没再提起关于师弟的一个字,这个疑问已在脑中积压已久,这次回去一定要向师傅询问清楚,思绪飞处不禁人已出神呆坐在那里。
  三个孩子见师伯出神,明白他正回忆往事,都不再出声,默默回去,排了时辰轮流添香换腊,一夜再无别话。
  早上天亮,族长带人过来先给张思远问安,张思远也不客套,先问了昨天安排下的事,族长禀明都已差不多准备妥帖,这才带了三个侄儿出去洗漱吃饭,灵堂里自有人当值不必多说。
  吃过早饭,叔侄四人转回灵堂,见族长已差人抬了两口楠木打造的棺材停在门口,走上前去看了做工,随后安排众人重新入殓。
  麟儿虽小却也知好歹,边哭边细心的分别往棺内装填着父母的遗物。
  张思远触景虽然是揪心的疼痛,怎么说也是修炼之人堪破生死,只是面如沉水的默不作声。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抬头看已近正午,对麟儿说道:“是时候送你父母入土为安了”。
  旁边立刻来人钉了棺盖,麟儿在前面抱了排位被俩人掺了引灵,后面却是荀龙和齐虎同六位叔叔扛起棺材。
  张思远将烧纸的泥盆拎起来递与麟儿,麟儿狠心摔下,当泥盆落地摔得粉碎已是嚎啕大哭,众人抬了棺材一路缓缓向林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