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蛇嘿嘿一笑,开口说:“养鸡多了不下蛋,媳妇多了不做饭。”
横置着他轻易难得一用的兵刃——“太岁钩”,钩长三尺三寸,百炼精钢所铸,两面开刃,遍体如银。熟习内情的人可都知道,戚大人那一手“七七四十九路断魂钩”法,至今日为止,还不曾遇过敌手。
今夕何夕?戚枫似乎已经感觉到情形不大妙,颇有一用的必要了。
劈啪连声,火舌四窜,眼看着冷月画轩居中的大厅高阁燃烧起来,熊熊火光,把当前的半边天都染红了。
“哼哼……”戚枫满怀自信地冷笑着:“就算你是最狡猾的狐狸,也要把你给烧出来!”
偏过头看向副指挥使孙元道:“四周围都给我看死了,见人就杀!把人给我带过来!”
敢情他这里还有俘虏——两个人。
一个黑不溜丢的矮胖和尚,一个直眉竖眼的青衣小子,两个人俱是五花大绑,身上都带着伤。
“启禀大人,问过了,什么都不说,也用了刑,没用!”
说话的是“旗总”王功,一面用手里的刀背,狠狠地在和尚背上砸了一下,先时双方交手,大概吃过他的亏,这时自是放他不过。
那和尚正是来自归云寺至青方丈的得力手下龙尊者,一身武功颇是了得,想不到失手被擒。
青衣小子乃哑童乌雷,却与龙尊者落了个相同命运,只因他天生来的哑巴,敌人不知,却当他装聋作哑,平白吃了许多冤枉。
戚剥皮打量着这两个人,冷森森地笑着:“出家人也来蹚这个浑水?你二人听着,只要据实回答,本座网开一面,放你们回去,要是有一点虚言,哼哼……可就也用不着我费话了,你们心里有数!”
微微一顿,他睁大了眼睛道:“银铃公主藏在什么地方?嘿嘿!固然她是非现身不可,本座为息事宁人着想,却也不愿多造杀孽,和尚你说!”
龙尊者长长地宣了一声佛。
“阿弥陀佛——和尚只知吃斋念佛,什么也不知道,南无阿弥陀佛——”
说了这句话,他随即闭目不言,分明无视于眼前任何人的存在。
戚枫目光随转向哑童乌雷:“你说!”
乌雷摇摇头,面现忿色,样子更为不屑。
“这小子装聋作哑,半天了,一个字也不说。”王功在一旁忿然作色:“大人,依卑职看不如就地正法,把两颗人头给捎进去,就当是给巴老头子的见面礼吧!”
“那倒不必!”戚枫冷冷地说:“把他们两个给我吊起来,下架烈火;不大不小,给我慢慢地烧。”
王功抱拳道了声:“遵命”!立刻押着二人步出。
这当儿,只听见人声沸腾,一阵子乱嚣,敢情冷月画轩抗不住烈火攻势,两扇紧闭着、燃有大火的高大门扉,呼啦啦敞了开来。
两名武弁在大门方敞的一霎,率先攻入,可是进得快,出来得也快:嘭嘭两声,皮球也似地竟教人给抛了出来,手劲儿特强,头上脚下,来了个倒栽葱,一个家伙就完蛋了事。
方才那一阵子乱嚣沸腾之声,正是因此而起。
亭子里各人乍惊未已,对方大队人马已自“明火执杖”缓缓步出。
说大队人马,像似略为夸大,其实一共是男女老少僧俗七人——却是冷月画轩当今所有居住的人了,甚至于包括了“此一事件”中的主角银铃公主朱蕊与“此一事件”之外的另一病者谈伦在内。
这老少僧俗七人乍然出现,顿时使得现场各人为之一惊,每个人的目光,俱都直直地向前逼视着——随着戚枫示意的一挥手,亭子里的人全数起身步出,只有孙殷二位副指挥使连同他本人依然坐在椅子上不曾移动。
事实上官方精锐,在对方一行七人出现之始早已自两侧偎了上来,陈列出钳形的一个阵势,死死地看住了他们。
走在最前面的是冷月轩主巴公,一袭蓝衫,背系长剑。大敌当前,再加上焚家破屋之恨,他却偏偏不显出一些儿浮躁不安,白净的脸上一派斯文,更不见一些儿忿恚怒容,一派自然,令人望之生敬。
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左右的是一个蓝衣壮叟,一个体态婀娜刚健的高大妇人。二人兵刃在手,气势昂昂。前者手持着一口光华灿烂、活动乱颤的缅刀,后者一口龙泉宝剑。
正是当年内廷神武将军冯元与女官史桂枝。比较起来,他二人可没有巴轩主那般涵养,脸上愤然作色,一副随时准备拼命模样。
跟在二人后面,头戴凤冠、身披紫缎披风的长身少女,不用说正是银铃公主朱蕊了。
再后面是两个高大的和尚;一个持方便铲、一个持冰铁双拐,连同前面的冯元、史大娘,四个人事实上各占一角,紧紧把公主朱蕊看守居中。
谈伦走在最后,长衣飘飘,神色间一派潇洒,也同为首的巴壶公一般模样,看不出丝毫焦躁不安,白哲的脸上尽管温文娴雅,却难以掩饰憔悴的病容。
一行七人这般忽然地现身,就其前后贯穿排列秩序,分明是经过事先一番商榷安排。
以枫与两位副指挥使来说,功力俱有相当造诣,面对着对方这般阵仗,一上来却也猜它不透。
哑雷与尊者,在王功押送之下,等待赴死,乍然看见了巴公一行,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
哑雷首先叫了一声,突地挣脱身边押解之人,直向当前巴壶公奔去。
巴公呆了一呆道:“不可!”
话方出口已是晚了一步,即为身后王功一刀劈下,正中后背。这一刀劲猛力重,乌雷竟是无能闪躲,咿呀一声,登时倒卧血泊,死于非命。
巴壶公等一行,目睹之下,俱都大吃一惊,无如眼前这一行走阵势,乃是巴壶公与至青方丈苦心部署,牵一发而动全局,眼前情形,俨然是以公主朱蕊为重,自不宜为哑童乌雷而分神,旁出枝节。
红衣少女道:“陆三蛋?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很简单,因为他不但是个大笨蛋,又是个大混蛋,而且还是个穷光蛋,加起来正好是三蛋。”
“这名字真好听极了,我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好的名字!”,三娘也不禁嫣然笑道:“现在你们既然已饿得要命,为什么还不把这三个蛋炒来吃?”
“因为这三个蛋都已不太新鲜,是臭蛋。”
“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三娘道:“我只怕他不是鸭蛋,是鸡蛋!”
欧阳点了点头。正色道:“这问题倒真的很严重,他若是鸡蛋,就一定是母鸡生下来的,那么岂非变成了小母鸡的儿子?”
红衣少女的脸虽更红,却巳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没有笑,但却已明白了两件事。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尤其是像欧阳情这种女人。
一个男人若是想跟六个女人斗嘴,就好像是一个秀才要跟六个兵讲理一样,还不如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的好。
现在他已做错了一件事,他不想再错第二件。
红衣少女还在笑。她的笑声不但很好听,而且还仿佛有种感染性,无论谁听到她的笑声,都一定会觉得心情愉快,忍不住也想笑一笑。
却还是没有笑。他突然冲过去,出手如闪电,反拧红衣少女的臂。
二娘失声而呼:“小心!”
两个字出口,红衣少女反肘后撞陆小凤的肋骨,旁边也已有三件兵刃同时刺向他的左右两胁。
她们的出手都很快,尤其是那青衣白袜的女尼,掌中一口精光四射的短剑,乍一出手,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只可惜陆小凤的出手更快,他的胸腹一缩,一双手还是拧住了红衣少女的臂。三件兵刃同时刺出,又同时停顿,剑锋距离陆小凤的胁下要害已不及半尺。
却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他知道这一剑绝不会再刺下来的。他的兄弟若是已落到别人手里,他也绝不敢再轻举妄动。
青衣女尼握剑的手上已凸出青筋。要将这一剑硬生生停顿,远比刺出这一剑更吃力。
剑尖犹在颤动,青衣女尼厉声道:“放手!
红衣少女也已笑不出来了,咬着嘴唇道:“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不放手?”不放手,也不开口。
欧阳的剑也已出袖,冷笑道:“这么样一个大男人,却要来欺负个小姑娘,你害不害臊?”
他的脸既没有发白,也没有发红。
二娘用的一柄亮银弯刀,也是从袖中刺出的,长不及两尺:“我们这两口剑、一柄刀,随时都可以把你刺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
“所以你若敢再不放手,我们就要你死在这里。”
“我们说的话,你难道不信?”
“你们说的每个字,我全都相信,但我却不信你们真敢出手!”
“哦?”
“因为你们现在想必都已看出来,我并不是个君子!”
“你根本不是人!”
陆小凤道:“所以无论什么事,我都做得出的!”
“你想对老七怎么样?”
“我很想放了她!”
这句话又大出意料之外,二娘立刻追问:“你为什么不放?”
“只要你们答应我两件事,我就放!”
二娘眼珠子转了转,道:“只要你放了她,莫说两件事,就算……”
这句话的下半句,应该是:“……就算两百件事,我也答应。”可是二娘并没有说完这句话。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三娘,忽然道:“就算半件事,我们也不答应。”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慢、那么温柔。可是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她已出手。她的出手既不慢,也不温柔。她用的是鞭子。一条漆黑发亮,就像是毒蛇般的鞭子。她安安静静的坐着时,已在桌下悄悄将这条鞭子解了下来。她的鞭子抽出来,比毒蛇还快,比毒蛇还毒。
二娘又不禁失声而呼:“小心七妹!”
鞭梢毒蛇般一卷,抽向耳后颈下的血管。人已滑出去,带着红衣少女—起滑开了八尺。三娘突然凌空跃起,一鞭子从上面抽下来。她竟似乎已忘了她的七妹还在对方手里,她的出手全无顾忌。心里在叹气。他实在想不到,这位文文静静的三娘,竟是这么样个不顾一切的女人。他实在想不到她真的敢出手。
现在她已出手了,他能对红衣少女怎么样?他若杀了这少女,她的姐妹们一定会跟他拼命的,他若放了她,她的姐妹还是一样会要他的命。所以他也只有拼命!除此之外,他好像已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余地。三娘的鞭子根本就不让他有第二条路走。
“好,大家一起上,先废了他再说!”
“七妹呢?”
“他若敢伤了七妹一根毫发,我就把他全身的肉一寸寸割下来!”
这两三句话说出来,三娘鞭子已抽出了二十鞭。叹了口气。他不喜欢看人流血,尤其不喜欢看女人流血。可是现在他已没法子再闪避下去,这条鞭子实在太快、太狠。他只有反击。
二娘的弯刀也已银虹般刺过来。她的刀法怪异,出手更毒。
只要她一出手,就连江轻霞都绝不会再袖手旁观的,但就在这时,突听“叮”的一响,一个酒杯击上了她的刀,一双筷子也从旁边伸出来,轻轻一夹,竟夹住了那条毒蛇般的鞭梢。
这双筷子竟在手里。
三娘的脸色铁青缓缓道:“我不喜欢被人要挟!”
“我知道。”
“我若落在他手里,你们出手也用不着顾忌我!”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因为这人虽不是君子,总算还是个人!”
白曦和雪儿心中有事,相互递个眼色,站起来往凤房方向散步,腾蛇表面上兴致很高,吃了好些鹿肉,喝了好些琼浆,开始还和秋鹤冬凰大声嚷嚷着开玩笑,又几杯酒下肚,再也掩饰不住,伏在石桌上呜呜的哭了个痛快,两个侍女不明所以,不敢多问打扰,悄悄的收拾完桌子,重新沏了茶水放着,静静的一旁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