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天雨。
绵绵的春雨,并无诗意可言,不仅使得这座多雾的城市更显阴霾,到处都是湿嗒嗒、雾蒙蒙的,也让人心里也像泊着一汪水似的。康鸿眉头紧锁,疑虑重重地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不时看看窗外在楼房间飘绕的淡雾。
办公桌上躺着一封展开的信,他已经逐字逐句看过了三遍,写信人声称已经掌握了新的可以证明他杀人和贩毒的证据,字里行间充满了要置他于死地的杀气。他并不真的相信对方会有什么新的有力证据,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有那么多知道内情的兄弟伙,难免会有人背叛自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证据一旦落入公安机关之手,那不全完了?这可是性命悠关的事,千万疏忽不得。
这封信,更加坚定了他对康平的怀疑,除了他,还会有谁这样非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呢?如此说来,背叛自己的根本不是阿彪,而另有其人,那么,这人究竟是谁?一想到对整件事情的错误估计,他就感到阵阵后怕,康平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得多,好在以错为错,及时铲除了最具威胁的几个亲信,没给康平和警方以可乘之机,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他走回椅子刚刚坐下,办公室门就推开了。他一惊,急忙将信连同信封揉成一团,揣进了衣服口袋里。
进来的是王小玉,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怎么不敲门?”康鸿懊恼地叫道。
“以前不都这样吗?”王小玉一愣,随即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康鸿立即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极不自然地笑了笑,“有什么事?”
“噢,这份文件需要你签字。”王小玉说着,将手上的文件放在了康鸿面前。
康鸿看也不看文件内容,抓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交还给王小玉,向她扬了扬头,示意她出去。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每次王小玉有事进来,只要没有其他人,他都会对她挑逗一番。公司上下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大家也见惯不惊。
康鸿的举动,王小玉并不感到吃惊,也不说话,接过文件转身就走。她从康鸿眼里看到了惶恐,知道是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心里掠过了一丝略带酸楚的快慰。这几个月来,康鸿似乎并没将检举信事件跟康平联系起来,也并没有要对付康平的意思,是以,她才敢再次利用这种方式,在精神上打击他,让他终日郁郁难安。她时常为自己这种毫无意义的报复行动感到悲哀,可除此之外,她并不能对康鸿做什么。除非杀了他,否则,她根本摆脱不了他的控制,可那样一来,她不成了这个恶魔的陪葬品?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的。
就算不能杀了他,也决不能让他好过。她想。
王小玉出去之后,康鸿点燃一支烟,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后,重又进入了思考之中。
他知道,自从上次的检举信事件后,自己就一直在公安部门的监控之中,行动已不再如以前那么随意了,稍微露出蛛丝马迹,对他都是致命的,所以,那之后他基本没跟那帮兄弟伙直接联系,就连阿强,他也只是让新上任的德龙海鲜总经理杜宇送去了一笔钱。
还有一个让他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就是他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康平是否有新证据还是一个未知数,如果轻易对康平动手,说不定会中圈套,那样,岂不是白白将康氏集团拱手让出?
他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眼神是飘忽不定的。他根本无法估计现在事情究竟糟糕到了怎样的地步,也就无法做出果断的决定。万一如信上所说,康平真的有了新证据,而自己还在这里犹豫观望,那跟坐以待毙有什么分别呢?现在对他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及时而正确的决断可以让他再次逃脱厄难。
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密密斜织的春雨,他的目光坚定起来,也更加阴骘。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剪除康平,事成之后,那个潜伏在自己身边的背叛之人没有了依附,就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他将没抽完的烟头扔在脚边,抬脚踩了上去,使劲转动着脚尖,咬牙切齿地低叫:“康平,给你命你不要,去死吧!”
整个下午,王小玉都处于一种时而兴奋,时而沉郁的心境之中。这段时间,康平的身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样的清晰,那样的不可抗拒,她越来越渴望跟康平在一起,只有在想康平的时候,她才会感到温馨和甜蜜。然而,温馨和甜蜜之后,咫尺相隔却遥似天涯的现实,又会使她更加痛苦和失落,摆不脱康鸿,她永远都没有获得康平的爱情的机会。
她重重的将一叠文件扔在办公桌上,用笔轻轻敲打着下颌,失神地看着不停闪着荧光的电脑屏幕,康鸿惶恐的眼神又跳上了她的脑子,一想到这点,她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她就是要他不得安宁,就是要他终日惶惶,寝食难安,最好使他患上精神抑郁症送进精神病医院才好呢。
康鸿打开办公室门,一身轻松地走了过来。
“小玉,今晚去德龙海鲜,我已经订了座。”他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尽管周围有员工正在工作,他也丝毫不在意。
康鸿情绪上的转变,不能不使王小玉深感吃惊,甚至不安,她看不出恐吓信对康鸿究竟起没起作用,如果连这种唯一能够报复的方式都不凑效的话,那她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不甘心,气馁如潮水一般,很快就将刚才不多的一点快慰全部淹没了。
“改天吧,我有些不舒服。”她将笔摔在电脑旁,用手枕着头,伏在桌上。
“哪里不舒服了?”康鸿旁若无人地托起她的头,用手捏住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脸,“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王小玉一甩头,摆脱了他的手,神情抑郁地说:“算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跟我一起去吃饭啰。”语气里完全没有征询的意思,而是定了。
王小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知道要拒绝他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古人杰的死,并没影响到德龙海鲜的生意,依然门庭若市,火暴得很,康鸿让以前负责财务的杜宇做了总经理,虽然几位不明真相的副总大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坐下后,康鸿问王小玉:“喝点什么?”
“我不想喝。”王小玉看上去一点没精神。
“你好像不开心?”康鸿有些不悦地说。
“没有,”王小玉赶忙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我头很晕,想早些回去休息。”
康鸿看她真是不舒服,也不再强求:“好吧,吃过饭我就送你回去。”
服务员很快就将事先预订的菜送了上来,冷冻蟹爪、红烧鳝鱼、清蒸甲鱼和炸虾,还有一瓶精装五粮液。
康鸿边倒酒边看着王小玉:“少喝点吧?”
“我真的不想喝。”王小玉说着,夹了一个金黄的炸虾放进嘴里。
康鸿喝了口酒,又燃起一支烟,然后深思地凝望着她:“小玉,你觉得康平这个人怎么样?”
王小玉一愣,抬眼盯着满脸悱恻的康鸿,心猛地揪紧了。看来,康鸿并没有放弃对康平的怀疑,只不过他隐藏太深,自己没看出来而已。如此说来,康平并没有摆脱康鸿的威胁,而自己所写的恐吓信,很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她地心猛烈颤抖着,脸上却丝毫也没显露出来。
“他是你弟弟,你不了解他谁了解他?怎么反来问我了?”她垂下了眼帘,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将筷子先是伸向甲鱼,又伸进红烧鳝鱼,却什么也没夹就缩了回来。
“怎么,没胃口?”康鸿看在眼里,却并没有怀疑什么。
“嗯!”她点点头,顺势放下了筷子。康平有危险,她哪里还吃得下。
“有些事情外人比一家人看得清楚,正所谓旁观者清,”康鸿抽着烟,依然询问地看着她,“你跟他一起工作了那么长时间,总会对他有所了解吧?”
“他为人谦和,容易让人接近,这一点想必你也知道。”她坦率地说。
“还有呢?”
“你是说在工作上吧,他属于工作狂那种类型,一工作起来就没个完。”
“就这些?”康鸿对王小玉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你是说,还有别的什么吗?”她反问。
“有许多东西是用肉眼看不见的。”康鸿的目光终于变得阴毒了,抛出这句话后,再有好几分钟都没说话,只是狠劲抽着烟,浓浓的烟雾不住地从他的鼻孔和口腔里冒出来。
王小玉已经感觉出康鸿要对康平动手了。看样子,自己把一切都弄遭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一丝慌乱都会让康鸿嗅出异味来,她竭力使自己的声调保持平稳,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你没有必要知道!”康鸿说完,将烟头扔在了地上,站起了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刚进洗手间,早就等在一边的杜宇跟了进来。
“什么事,康总?”
“通知阿强,尽快做掉康平。”
“没问题。”
走出洗手间,康鸿的心情似乎舒坦了许多。他走到桌边对王小玉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不吃东西?”王小玉望着他,指了指桌上基本没动过的菜。
“算了,一个人吃有什么鸟劲儿。”他向王小玉甩了甩头,“走吧。”
汽车滑出停车场,在宽阔的金龙大道上疾驶。雨依然下得很大,可以依稀听见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迷迷蒙蒙的雨雾苍茫地笼罩着,使平时明亮的灯火也迷离起来。
王小玉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她的思想也像被浓雾裹住似的,孤独而无助,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