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天地之间依然暗沉沉一片,阳光丝毫也没有要光顾的意思。病房里很静,仿佛可以听见葡萄糖液滴进康平身体的声音。他就这样昏睡了一天一夜,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呼吸也时急时缓,嘴唇更是干得都起了梭裂。
韦洁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疲惫得只想合上双眼好好睡上一觉。自从昨天上午得到消息赶到医院,她就没离开过康平一步,实在撑不住了就靠在床沿困一会儿,以至于她的眼睛里都布满血丝。
这是特级护理病房,她依然不放心离开,担心康鸿还会对康平不利。她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如此在乎这个曾使她伤心欲绝的男人,似乎一点都不理会廖飞扬的感受,明知这对飞扬太不公平了,她还是义无返顾地这样做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想得到什么?想重新回到康平身边吗?可是,遭受了这样的打击,他还能接受自己吗?
她站起身来,在盆里接了热水,濡湿毛巾后,敷在疲劳已极的眼睛上,这样可以驱除疲劳。她缓步踱到窗前,看着在风里晃动的绿树,窗户一扇都没打开,她一点也感觉不到风的气息,但她的心仍然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痉挛着,抽搐着,颤栗着。
这真是一场噩梦啊!她想起来就有些后怕,林抗眼里的担忧已深刻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那般沉重,挥之不去,这一次又一次深深地触及了她的灵魂,使她在悲痛之余,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她终于明白,康平为什么要选择林抗,选择一份永远遭人唾弃的爱情的理由了,他们可以用彼此的生命去保护对方,这是一份怎样的爱啊,还有什么比这更深沉,更值得去追求和拥有的呢?
她走回来,望了一眼沉睡不醒的康平,又将毛巾濡湿后拧干,敷在眼睛上。
为什么世间美好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就算不被人理解,他们仍然可以很幸福的过啊!悲哀的意绪再次袭上了心头,好在涌出的泪被按在眼睛上的热毛巾全给吸干了。
门轻轻地推开了,这轻微的声响并没逃过她绷得紧紧的神经。她取开毛巾一看,是廖飞扬,他手里还提着两盒快餐饭,显然一盒是给韦洁的,一盒是给他自己的。这两天他也是忙得一塌糊涂,既要负责公司的一切事务,又要跑林抗的后事,还要想办法通知林抗远在四川乡下的家人。
看着满脸疲惫的廖飞扬,韦洁心里的歉意和愧疚一齐涌了上来。“飞扬!”她叫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安地看着他。
廖飞扬看出了韦洁的心思,轻轻笑了笑,将饭盒递到她手上:“饿了吧?你看你,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眼里都有血丝了。”他的话里满是关怀的意味。
韦洁一手接过饭盒,一手将拧干的毛巾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挨着床沿坐下。她真是饿了,打开饭盒吃了起来。
“林抗的家人什么时候到?”她问。
“我通知过了,明天应该没问题,”廖飞扬却在凳子上坐了,也打开饭盒吃起来,“追悼会定在了后天上午,殡仪馆我都联系好了。”
“我可能去不了了,飞扬,你知道的,这里离不开人。”
“你就不要去了,”廖飞扬望了一眼昏睡的康平,“康平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也不知道?”韦洁忧虑地摇摇头,“医生说,他伤及了肺部,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
廖飞扬轻轻叹了口气,狐疑地看着她:“唉——,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了,韦洁,你怎么怀疑这事跟康鸿有关呢?康平可是他的亲弟弟呀?”
韦洁伤感的情绪又给激发上来了,她停下手中的筷子,静静地凝望了康平片刻,缓缓说道:“伯父车祸过逝那天晚上,康平曾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伯父的死是康鸿所为,还说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他。他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连林抗也没说。当时我和他都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也就没当回事儿。”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我信了,这件事就算不是他所为,也肯定跟他有关。”
廖飞扬听了,眉头微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韦洁摇了摇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警方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这就意味着还不能把康鸿怎么样,他只要逍遥法外一天,康平就随时都还会有危险。”她说着,再也吃不下了,将没吃完的饭盒放在了床头柜上。
廖飞扬见状,又拿起饭盒硬塞到韦洁手上,命令似的说:“韦洁,再怎么着,这点饭,你必须得给我吃完。你这样不注意身体,康平没好,你却倒下了怎么办?”
韦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股热烘烘的暖流从胸口向全身迅速扩散,几乎是在一刹那间,一个异常强烈的念头蹿了上来,那就是她要嫁给这个男人,就算不爱他,能拥有他的爱也是一种幸福。
“飞扬,康平出院后,我们就结婚吧!”她诚恳地说。
廖飞扬定定地看了韦洁好一会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事以后再说吧。快吃饭!”
“飞扬,我是真心的。”她显得有些激动。
“我知道,”廖飞扬说,“吃过饭你先回去休息吧,康平就交给我好了。”
“这怎么行呢?”韦洁说,“你这么累,下午还要上班。我挺得住的。”
“呆会儿我打电话给阿宝,就不去公司了,让他有事告诉我就行了,你尽管休息吧。”廖飞扬爱怜地凝望着她,声音那样温柔,那样充满了关怀之情。
“好吧,那我下午早点过来。”韦洁的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也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她站起身来,接过廖飞扬吃过的空饭盒连同自己的叠在一起,深情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康平,“那我走了。”
廖飞扬送韦洁到门口,韦洁转身对他说:“飞扬,要是康平醒来,你暂时不要告诉他林抗的事,我怕他受不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走吧!”廖飞扬对她扬了扬头,示意她快回去休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却在他心里迅速激荡开来,酸酸的,涩涩的。
他就这样站在门口,目送韦洁走向电梯,然后消失,眼里竟蒙上了一层泪影,他知道韦洁心里永远没有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她在说结婚时也没有,那不是爱情,而是愧疚和不安。
他怅然若失地走回病房,现在,他只能为心爱的人做这些了,谁叫自己爱她呢!
王小玉捧着一束新鲜的紫罗兰,心情抑郁地走出电梯,向康平的病房走去。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就算是死,也要来见心爱的人一面。
走到门边,她轻轻地叩了两下门,她知道里面一定有人守候,她不想莽莽撞撞闯进去。
廖飞扬正无聊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听得敲门声,疾步走过来,拉开了门,一看是个陌生人,立即将身子挡在了门口。
“你找谁?”他警惕地打量着王小玉,面无表情地问。
“噢,我是康平的朋友,来看看他。”王小玉极不自然地笑笑,低低地说。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换言之,就是“我为什么要信任你?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廖飞扬依然挡着门口,丝毫没有要王小玉进去的意思。
“我真是他朋友,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吧。”王小玉急了,乞求地看着廖飞扬。
“你还是走吧,等他醒来后再来。”
“你是说,他一直没醒过来?”王小玉的心一颤,目光焦灼地闪过廖飞扬的身子,想看看心爱的人究竟怎样了。可是,她除了看见一张病床外,什么都看不见。
“是的!”
王小玉了解廖飞扬的心思,出了这样大的事,谁还敢大意?她沉默了一会儿,近乎哀求地说:“你能让我在门口看他一眼吗?”
廖飞扬想了想,略略点了点头:“好吧!”闪身让开了。
王小玉站在门口,尽管踮高脚尖想看清康平的整张脸,还是只能看见一个侧面,康平就跟死去了似的,没有丝毫反应。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将花塞到廖飞扬手上,转身逃也似的跑向电梯,廖飞扬在身后叫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
电梯门一开,她也不管是上去的还是下去的,径直冲了进去,眼泪已经汹涌而出,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没想到,爱一个人竟然这样难,让所爱的人遭受如此沉重的伤害,而且生命还时时刻刻都受到威胁,这样的代价也太大了!她越想越伤心,禁不住嘤嘤哭出声来,引得电梯里的人都以为她刚死了亲人,一个老太婆还一个劲儿劝她节哀顺便。
电梯上上下下跑了三趟,重新下到底楼,她才慢慢走出来,向大街走去。
风轻轻悄悄地吹着,这是春天的风,带着一股温馨的暖意。王小玉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暖风拂过,她却感到了一种割面的生痛。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难道,我就不该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吗?天啊,这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我?
她的心悲哀地痉挛着,天空里缓缓流淌的云层压得很低,她仿佛能听到那滚动的寒流,一点一点沁进她的身体,那样寒彻心髓。
穿过人流拥挤的广场,她走进了那个给了她爱情希望的街心花园,在这里,她曾是那样幸福地拥抱着一个能够给她真爱的男人,她曾是那样满足地靠在一片让她感到安静和温暖的胸脯上,很久很久,她都觉得自己就像在昏暗的大森林里迷失方向的人,那一刻,她终于找到了阳光,找到了水,也找到了快乐。然而,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爱,差一点全毁了。
她在有些凉意的椅子里坐了,出神地凝望着花圃里开得正艳的杜鹃花,那红色,就像鲜血一样,在她眼前不停晃动,摇曳。她凝望着,不能遏止自己的痛苦、懊恼,甚而至于恐惧的情绪。康鸿这次失手,决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很快又会采取行动。这次康平能逃脱死神之手,完全是林抗代替他死的,下次他就不会再有这样幸运了。
不!她对自己猛烈地摇头。不,决不能让康鸿再去伤害康平,康平脆弱的生命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唯一能够阻止康鸿的方法,就是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想到这点,她就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寒战,自从看见康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体那一刻起,她已不再顾惜自己的生命了,而是担心自己根本杀不了丧心病狂的康鸿。
不!不!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引起的,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康鸿,不能再让康平受到伤害了。她重重地摔了一下头,自己对自己叫道:“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她却忽然之间轻松了许多,好像什么无形的重担已经卸下了。她站起身来,走到花圃前,摘了一朵杜鹃花,用拇指和食指不停捻动着花柄,慢慢地向附近的出租屋走去。
她的手上,转动着一个红色的旋涡,那样鲜艳,那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