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在昏睡了三天之后终于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什么都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四壁是白的,就连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也是惨白的,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的意识很快恢复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刚刚发生的事不仅记忆犹新,那余悸也犹存啊!他的眼前又浮起了那神秘的雨衣人,那刀,那血,林抗那圆睁的令人心痛的眼睛。
“康平,你快走啊!”他打了个寒噤,耳边仿佛又听见了林抗充满担忧的焦灼的叫声。
林抗呢?他现在在哪里?他怎么不来看我?
康平扭头四处看了看,病房里没有一个人,哪里有林抗的身影?他将手撑在床上,挣扎着试着坐起来,可他的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没有一丝力气,更兼他这一动,腹部和胸部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却隐隐作痛起来,使得他不得不重新躺下。
韦洁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看他醒了,疾步奔了过来。“康平,你醒了!”她的声音虽然很低,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林抗怎样了?”他急迫地问,虚弱得连说话都有些吃力。
“噢,他受了伤,已经没事了。”韦洁勉强笑了笑,这样的话她就像背台词一样,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现在说起来还是不那么自然。“我刚刚去看过他,只是还不能下床。”她继续说。
“他伤得重不重?”
“不重,他说,可以下床了就来看你。”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酸酸的,她刚刚出去给廖飞扬打过电话,这个时候正在举行林抗的追悼会啊,可这些她一个字都不能透露给康平,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根本受不了这个打击。
“韦洁,你扶我起来吧,”康平抬了抬手,“我要去看看他。”
“不行,康平,医生说,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现在还不能动,过两天再说吧。”韦洁尽量将语气放得平静而自然,“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康平的脸色陡然黯淡下去,带着明显的失望。他静静地看着韦洁,足足有四五分钟,方才慢慢说道:“我又接到了那个神秘电话,没想到,这次真的出事了,害得林抗也受了伤。那个穿雨衣的人好凶好凶,他一刀接一刀地刺林抗,鲜红的血从他身体里流了出来,到处都是他的血,到处都是他的血呀。”说着说着,眼泪就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扑簌簌打在枕头上,他的声音哽咽,满含着伤感和惊悸,“他却全然不顾,一个劲儿的叫我快跑,他为什么不跑呢?他为什么不跑呢……我冲过去,想夺那个人的刀,那个人却刺了我几刀后就跑了,我扑到林抗身边,抱起他的头,使劲叫他,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他一个字都没对我说,他的眼睛睁得好大,睁得好大,睁得好大……”他喃喃地念叨着这句话,说话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呜咽着一字一顿地说。
韦洁静静地听着,努力吞咽着想要掉下来的泪水,她知道,这个时候陪着康平流泪,只会让他更伤心,这对他受伤的身体非常不利。“康平,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想了,就不要再想了。”她想安慰康平,可一想到林抗的惨死和康平知道真相后的痛苦,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急忙转过头去,抬起手背擦眼睛,却是越擦越湿润。
“不,我要去看他!我一定要去看他!”康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扬起手,泪流满面地叫道,“你扶我起来,我要去看他!”
韦洁呆了一呆,急忙按住了康平想要撑起的肩头,近乎哀求地叫道:“康平,你不要动了好不好,伤口撕裂了怎么办?你要不信,我把医生叫来,你自己问。”说着,按了床头的电铃,她已经跟负责康平的医生和护士都说过了,让他们暂时对康平隐瞒林抗的死讯,但她没说同性恋的事,只说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医生很快就带着护士赶过来了。他们一进来,康平就迫不及待地问:“医生,你告诉我,林抗现在怎样了?”
眼镜医生看了一眼一旁的韦洁,轻声说道:“他没事,你好好休息吧,过两天就可以去看他了。”
韦洁也不失时机地附和道:“医生都说他没事,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医生的话,终于使康平安静下来。他不闹也不动,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思考一件永远思考不出结果的事。
医生检查过他的伤口,又让护士测量了体温,然后离去了。韦洁给他盖好被子,在床沿坐下,无限关切地看着他:“康平,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康平静默着,许久,才低低地说:“韦洁,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样好?”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朋友,”韦洁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满脸内疚的康平,又迅速滑开了,“朋友就是这样子啦,你有难,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康平感激地看了韦洁一会儿,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给我买份鸡汁米线吧,记着给林抗也带一份,他也喜欢吃。”
“我知道,”韦洁心里的酸涩又一下子涌了上来,只说了句“你先睡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就逃也似的走出了病房。
吃过米线后,康平安静地睡去了。韦洁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让温暖的阳光照进来,整个病房里充满了融融的暖意,还能感觉到春风的吹拂。
韦洁坐在病床前,望着康平睡着的模样,心中充塞着千万种难言的情绪。刚才警方来人了解情况了,凶犯到现在还没抓到,仅凭一个匿名电话根本无法证明这一切跟康鸿有关,康鸿知道康平还活着,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让她更加不安。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康鸿为何要这么急迫的加害康平,全然不顾手足之情?
她起身走到窗前,将身体整个置于阳光下,让温暖的意绪在身上静静流淌,而她心里却若有所失地懊恼着,挣扎着。她已经答应嫁给飞扬,而且还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可她的真实意愿完全不是这样的,难道,就因为愧疚和感激而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人吗?这不是爱情啊!如果林抗还在,尽管不是心甘情愿,她还是可以慢慢接受这样的现实,可现在林抗不在了,她完全能够找回那份属于自己的爱情的啊!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呢?
罢了,罢了,一切都听天由命吧,飞扬也没有义务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去伤害啊。她烦躁地叹息着,缓步踱回到病床边,把康平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然后挨着床沿坐下,深深沉沉、痴痴迷迷地注视着康平苍白却依旧俊朗的脸。
病房里好静好静,只有风儿在轻轻地吹,只有阳光在悄悄移动着轻快的步子。
廖飞扬提着盒饭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了。这几天他都是晚上休息,上午去公司,下午到医院接替韦洁看护康平。今天,林抗的追悼会一结束,他就从殡仪馆直接赶过来了。
他将盒饭递给韦洁,看了一眼沉睡的康平,轻声问道:“他醒了吗?”
“醒了!”韦洁也小声回答。
“他没问起林抗?”
“能不问吗?”韦洁苦笑着说,“我没敢告诉他。”她抬头注视着廖飞扬,惊奇于他眼中的那份真诚与关怀,他似乎忘了自己面对是仍然威胁着他爱情的情敌,仿佛只是一个情深义重无法割舍的朋友而已。
韦洁吃着饭,站起身来:“我走了。”
“唔!”廖飞扬口里含着饭,口齿不清地回答。
到了门边,韦洁转身对送她出来的廖飞扬说:“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来?”她一心想为他做点什么,以此来填补内心对他的歉疚。
廖飞扬何等聪明,岂能看不出韦洁的心思?他轻轻笑了笑:“红烧鲫鱼。你会做吗?”
“那可是姑妈的拿手好戏。不会令你失望的。”康平醒来了,她的心情也开朗了,说出的话也没有了那份忧郁和沉闷。她一边吃饭,一边向电梯走去,快到电梯了,她再回头,看见廖飞扬仍然站在门口,那样深情的,诚挚的凝望着她,好孤独,好落寞。她的眼睛湿润了,快步走进了电梯。
韦洁走后没多久,康平就从沉睡中醒来了,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眼睛却凝望着他的廖飞扬。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廖飞扬立刻站起来,对康平温存的一笑。
“你睡得很好,”他俯视着康平,低低地说,“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康平环视了一遍病房,轻声问:“韦洁呢?”
“噢,她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廖飞扬微笑地说。
“真太谢谢你了,飞扬,要不是你,公司的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康平感激地凝望着廖飞扬,诚恳地说。
“可别谢我,我可是要回报的。”廖飞扬想改善一下沉闷的气氛,呵呵笑了起来,“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出院后就请我吃海鲜吧!”
“就这么简单?”
“你也可以多请两次啊。”
康平失笑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飞扬,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为了一份遭人唾弃的爱情拒绝了韦洁?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不,康平,”廖飞扬摇了摇头,“真正的爱情是不应该有年龄和性别之分的,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这就行了,管别人怎么说干吗?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多少事情能够让别人完全理解你的。”
“谢谢你的理解,飞扬,”康平轻轻叹息了一声,“自从韦洁回国后,我就试着去爱她,去接纳她,可是,我太爱林抗了,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林抗和他给我的爱。我知道,这对韦洁太不公平了,可你知道吗,她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爱过的女人,从小到大,我都是那么深的爱着她,我能一下子拒绝她的爱吗?我也不想去伤害她,我也不想让她伤心难过,所以事情才一拖再拖,以至于把她伤得那么深。”他说着,眼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泪影。
“我佩服你的勇气,康平,这是许多人都不敢去做的,所以世间才发生了那么多想爱又不能爱的悲剧,你却去做了。”廖飞扬由衷地说,“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依然会选择林抗,对吗?”
“是的!”
“这就对了。爱情有时就跟一场赌博没什么分别,有输有赢,当然也就会有悲有喜,伤害再所难免,你说对吗?”最后这句话,他都不知道指的是谁,康平、林抗、韦洁、他,甚至一直爱着他的钟琳,谁不是爱之深,也伤之深呢?
“不管怎么说,我都对不起韦洁。”康平固执地说。
廖飞扬盯着康平看了一会儿,坦率地说:“那你告诉我,康平,你现在还爱韦洁吗?”
“我已经跟林抗在一起了,这还有什么意义吗?”康平侧转头,看着阳光灿烂的窗外。
“我只要你告诉我,爱?还是不爱?”廖飞扬紧追不放。
“飞扬,你们在一起很幸福,你为什么非要问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呢?”康平转过头来,一脸惘然地看着廖飞扬。
“不,这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你知道吗,康平?”廖飞扬激动起来,几乎要将林抗的死讯说出来了。
康平微微一愣:“飞扬,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廖飞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急迫,稳了稳情绪,急忙解释道:“噢,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有没有韦洁,没别的意思。”
“你实在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都是我最爱的女人。可这并不会改变什么的,飞扬,我既然选择了林抗,就决不会再跟她纠缠不清的。请你相信我,飞扬!”
“我相信你!”廖飞扬从康平的话里不难听出,他对林抗的爱是多么的深切,多么的炽烈,可这份惊世骇俗的真爱就这样成了昨日黄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再也不敢面对康平询问的眼神,神色黯然地踱到了窗前,望着外面的一切,不管人间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事,这个世界永远是美好的,充满希望的!
门突然开了,阿宝带着杨耘、钟琳一班火烈鸟员工浩浩荡荡杀了进来,他们提着花篮和水果,钟琳还为康平折了一长串五颜六色的千纸鹤,送到他面前,嬉笑着说:“康总,祝你早日康复,我们都还等着你吹胡子瞪眼的训导课呢。”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康平的情绪也一下子高涨起来,笑容满面地说道:“谢谢你们来看我,要是林抗在就好了。”说到林抗,他又多少有些失落感。
阿宝微微一愣,待要说什么,机灵的钟琳立即接过话去:“我们刚刚去看过他了,他好着呢,还说过两天就过来看你。”
“真的吗?”康平显得有些急迫而激动。
“当然是真的。要不要大家抬你过去看看?”杨耘附和着笑道。
病房里一下热闹起来,笑声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出窗口,在阳光下肆意飞翔!它能冲淡悲哀,冲淡生命的暗影和沉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