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虽被叶芸责令一番,难以发泄,平日里的威风凛然顿然一扫而空,只得暗自恼怒、甚至气急败坏,好在一张脸大半被污秽泥泞所遮掩,难以识见,更让严父无法辨认此时他的神情面貌。孙德浩正襟危坐,大觉自己讨好不成,反被林振堂一阵斥责,虽说未能对自己发作,但杀鸡儆猴,无疑是做足了戏给自己看。心想一切都是你林家自家的家事,唯有置之不理,好心吧,反倒怪责自己多管闲事,与其让林振堂给自己脸色看,不如放任撒手,好整以暇,等着好戏上演。
刘松为人圆滑,心机八面玲珑,最是逢场作戏的老手,加之一脸漫烂笑容,使得任何人都觉得无害,更不会防备,俗话说:不打笑脸人,刘松真是深谙人情世故,在旁赔笑,妙语解颐地道
:“林公子你这样衣冠不整,面目全非,有辱风雅,怎好向你爹爹行礼请安,更令林家门楣蒙羞,快去洗把脸吧,才不致落得林家颜面无光,甚得大体才是。”林振堂冷哼一声,凌然气愤不已,不作示下,一双眼睛自来到这里从未正眼看过林羽一眼,倒是若无其事地观察“啸龙谷”附近的境况,看来已然被刘松说中心事,顾忌颜面倒未发作。林羽察言观色,一下明就事理,知父亲定是为自己不伦不类的模样生气,素知林家注重颜面得体,平日里对自己严加管束,最是懊恨反感儿子当众出丑卖乖,无疑是给自己丢人,林家禀训严苛,规矩繁多,最是看重下人与晚辈们的衣着、外貌、礼仪、言行、出入等等,何况祖上乃是大儒出生,乃是官宦之后,看重文儒风雅,看重六礼。对冠、婚、丧、祭、乡礼、接待、出入等等,林羽既已成年,该当注意涵养、边幅、礼貌等,谁料当着川内成名英雄的面狡辩,与自己对簿,根本不当自己是他父亲,脸上自然多少也挂不住。(若在旧时封建官宦豪绅之家,凡待客之礼,早安问候,衣食住行,言行举止等等都有规范,甚至就连最寻常的舆洗、穿衣、戴冠等等都明确拘束,不少家教甚严,繁文缛节众多,令人深受限制,今日倒随着时代进步,逐渐被取缔了,旧俗也会摒弃,望世人勿忘礼仪,得以延续,文明长存。)
林羽这才恍然大悟,被刘松点醒,原来父亲一直面色不悦,而是为了自己虽胜之不武,却也值得褒扬,不料自己令林家蒙羞,甚至给整个林家抹黑,未考虑周全,想到此节,试想谁会好受,于是乎,不敢再违逆林振堂的意愿,立即撒气顿足以泄其愤,转身走向溪涧,清洗颜面,鉴镜正冠,顾及体面来。
华刚对于身旁的一切毫无纰漏地听在心里,倒觉的这个刚正不阿、秉公办事的林员外却有令人钦佩的地方,拿之与林羽比较真是天壤之别,不过敬仰之情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直打鼓。
林振堂有了刘松的妙语解颐,心情犹感畅意,一改以往严肃铁面,反倒是笑脸迎人,说道:“我等此行并非耀武扬威,亦非恃宠而骄,此去吐蕃与川西高寒之地,乃是远避兵戎,逃出鞑子的纠缠,更是在这兵荒马乱的乱世中寻求一条活路,不能造次滋事、旁生枝节,岂敢与天下豪杰为敌,无疑是自绝退路,那样岂不被鞑子的眼线告密,招来蒙古追捕,到那时我等真是走投无路了。”群雄对于林振堂一阵慷慨激昂的言辞大为惊讶,原以为他不过财大气粗,家境殷实外,还有几分好气任侠,对江湖中的义士仗义疏财,竟还有这般细腻的考虑,真是深藏不露,令人由衷钦佩,惊起一阵赞叹。
孙德浩被他一语点破,顿时释然,相形见绌下倒觉自己未免小气,心胸狭隘了,竟连一个儒商都不及,连忙赔谢道:“林员外果真心思慎密,考虑周全,我等此行既是逃难,怎敢与人为敌,造次生事,为保大宋正义之士最后一丝命脉,万事谨慎细微,这样才能保住汉室一支东山再起的力量,此番邀请前来的人物未能尽数赴约赶至,怎能枉伤无辜,暴露我等行踪,实在是得不偿失。”林振堂点头称是,点头钦许道:“孙先生所言极是,我等此行并非扬名立万,而是重在保密谨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虽宁枉勿纵,但也不能得意忘形,只怕暂且的安逸也不过是暂时的。”
孙德浩更为敬佩此人,无怪林家能在川渝等地名声大噪、人尽皆知、无不羡慕,更难能可贵的是当今兵荒马乱之中,他林振堂竟然能未雨绸缪,事先筹备,将自己的亏损减小到最小,如此全身而退,果真高人一等,这些定与林振堂的精明能干、睿智慎密分不开,暗暗惊讶:“难怪人们都称赞你是‘儒雅武侯’,那么大的家业竟然没受丁点皮毛之损,果然有非比寻常的过人之能,我真是妄称英雄豪杰多年,竟是坐井之蛙。“连忙请示道:”其实林公子年轻好胜,也不能怪责他好大喜功,年轻人嘛,多磨练磨练,长长见识也算是考验,又是千金不换的宝贵财富。”
林振堂点头嘉许,既已出气,似乎一切心结都打开了,心情畅快,不由开始关心起受了委屈的曹阳,以示自己作为翁婿的关爱,“阳儿,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全都告予你林叔叔,我会为你做主,任谁也不敢欺负你的。”林、曹两家至交修好,此番联姻算是精简财源,暂避蒙古人的锋芒,否则就会被别有用心之人逐个击破,为鞑子敛财成为帮凶。不过这些都是传闻,林振堂一直都是经营着川东以东的生意,加上财源真正达到三江,广结江南、两湖、两广、乃至中原的豪杰,在江湖中的地位也算是交情甚丰,人缘广足,无奈蒙古大军南下侵宋,天下百姓惨遭战火波及,一路上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大宋将士加之朝廷腐败,不堪一击,犹如螳臂当车,大宋近乎全被蒙古铁骑侵占,林振堂审时度势,尽早将生意与家当尽数转移回川,这才免遭被蒙古胡虏所掠夺,退至老家,本想多安享几日太平,谁料天险四川还是未能幸免,何况巴蜀、甘陕、贵州等地一直是曹家的势力范围,若要东山再起,重回家乡再起炉灶,必得曹家的鼎力相助,幸得同为富甲一方的大贾,心底的精打细算算是不谋而合,各有所需,年轻时曹立信、林振堂就定下这门姻亲,均心怀鬼胎,暗自较劲,试图相互吞并对方的家业,以达富可敌国的欲望。古人云:得陇望蜀。林振堂此番是要将曹家的势力取而代之,壮大声威,虽然财力、实力缩水,只要待战事平息,天下普定,自己就以天府之国作为自己的***,眼下唯有卧薪尝胆。
林振堂此次退避三舍,实属无奈,本不甘心无论做什么事输于曹立信,这才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其实他私下多次反对,明摆着是想攀龙附凤,一步登天,谁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得委曲求全,个别折中。无奈这门婚事遭遇诸多变故,林羽冷落曹阳,独自远离家门,上峨眉学艺,学成归来,本想好好弥补两人之间的感情,谁料四川也遭遇鞑子肆虐,为了避免首当其冲,曹立信火中取栗地忙着收拾自己生意,又不忍带着曹阳一同受苦,至于与林振堂商议携带家眷、财产、细软西退也不能如期赶至,提前一月就把爱女送至林家府第照顾,待一切安定后并为两家的孩子完婚,这一月来,林羽与曹阳似乎不如四年前缠绵悱恻,反而变得互感陌生,既已定亲,却也未行男女之事,并未同房,事出紧急突然,林振堂本想通过这一月有余,二人在途中单独相处好好磨合彼此之间感情,兵荒马乱的乱世,能看到儿孙绕膝,一家和睦是那么不容易的事。一直以来弄得林振堂抱有缺憾,有负于曹家,其实还不是想木成舟,尽早将曹家的一切揽入怀中。
此番邀同逃难、远避兵燹本有曹立信,谁让他病急投医、慌不择路,只有暂时打点生意,未能前来,但出于彼此的交情,或是表面上掩人耳目,也要待未来儿媳宾至如归、视如己出。否则自己的阴谋岂不是被拆穿,把戏也搞砸了。没想到林羽真是不争气,气盛自负、稍不注意又发生分歧,真是让自己一点也不省心,自然要维护曹阳,出面充当烂好人了。
曹阳本性纯挚善良、荏弱率真、知书达理,平日里言语得体,甚是招人喜欢,加上清丽脱俗
、平易可亲,在长辈们眼里就是位旺夫贤惠的好媳妇,很少给自己出难题,凄婉撒娇,本都以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之事,万没想到变故迭起,在叶芸怀里凄凄凉凉地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谁见了都会心酸苦楚,不是滋味。只见她右颊还印着红肿五道指印,少女情怀、血气方刚这些事虽已不大擅长揣测,不过依一个过来人的经验猜想,唯有故装好人,为孤零无助的曹阳做主,似乎也要外姓人感受林家绝没有怠慢,甚至无微不至,不令曹阳看出其中的丝毫破绽。
曹阳一听就连严厉、铁面无私的林叔叔都为自己撑腰,盈盈地从叶芸怀中遮住右颊,半面娇羞,真是说不出地心花怒放,暗自欢喜,却又不住犯难,长辈细问,总得有个交代,一时不知从何作答,自己又不擅掩饰、说谎,一下变得吞吐起来:“没没什么,我很好劳烦叔叔、阿姨操心了。”
曹阳越是掩饰,越令林振堂怀疑,却又不敢细问下去,否则依曹阳的倔强脾气定是宁愿以泪洗面,揽入自己身上也不会说林羽的半句不是,她性情恬静冲淡,最不愿令谁难堪,以至于脾气修养极其端庄,这点倒令自己欢喜,却又在大是大非上令林振堂头疼,既然在她身上问不出个端倪来,唯有另寻它法,以求突破,一眼扫过,见到地上一动不动趴着的陌生少年,计上心来地问道:“曹家贤侄,你可认识这位小兄弟?”在淳朴少年人面前动起心机,真是老奸巨猾。曹阳那里知道这是林振堂别有用心,还道他心存慈悲,爱屋及乌,只是随口相询,先是侧首看了看已经被林羽打得惨不忍睹、折磨得面目全非、施以重手弄得遍体鳞伤的华刚,就连原有的样子也血肉模糊,本就对他印象不深,这下更是不忍多看,先是点头,随即又直摇头,在场之人那个不是久历江湖、谙熟人情世故的高手,对于曹阳的示意却是不明所以,就连林振堂这种姜桂之性——老而弥坚之人也无处揣测,真是罕无前列,并不多见,对于一位心底淳朴的少女恐怕连她自己都感到迷茫,自然会弄得这群人云山雾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