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桓玄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五月,孙恩陷沪渎,杀吴国内史袁山松,死者四千人。
  万盖的消息说孙恩近期又会尽量躲过刘牢之和刘裕,直接从建康附近登陆,而且,这次的规模比较大。
  桓玄忍不住了,叫冯该等集结队伍,准备支援建康。提起去建康,西荆兵的是斗志满满,桓温殁后,荆州的军队一直受北府兵的压制,对于一些热血少年来说,这是大展拳脚的机会,比如,索元就很兴奋。
  不过,卞范之还是建议不要出兵,朝廷还有足够的兵力,可以抵抗,孙恩的部队说白了也就是无组织流寇,不足为患。桓玄怒道:“都死了这么多大臣了,还不足为患?”
  回家过年,与二三好友同游斜川,兴尽归来,又在策划夏季假期的陶渊明也认为桓玄不应该贸然去建康,至少要经过当朝者的同意。如果京师有能力抵抗,就不会让桓玄进京,如果应付不了,也只能用桓玄了。
  经这两个人一说,桓玄的热心也渐渐冷却下来,听从陶的建议,先上奏朝廷,看看那边的反应。
  果真按照万盖所说,六月初一,孙恩领着十多万士兵,一千多艘战舰,突然出现在丹徒,建康大为震惊。都城立刻内外戒严,文武百官全都聚集到台省机构内居住,命高素等人据守石头,刘袭切断淮口,司马恢之戍守长江南岸,桓谦等在白石驻防,王嘏屯中堂,征豫州刺史谯王尚之入京师守卫。
  当然,他们是从来没想过让桓玄帮忙,第一,远水不救近火,第二,他来就是添乱。
  刘牢之估摸着,这建康看上去安排得仅仅有条,其实不堪一击,所以,很自觉地从山阴带兵截击孙恩,可惜,晚了一步,于是,又命刘裕从海盐赶过来援助。刘裕手上的兵也不过一千多,他还是带兵长途跋涉赶到了。虽然丹徒的兵众没什么斗志,他的兵也是疲劳不堪,但刘裕还是率兵前去攻打,身先士卒。
  孙恩大败,只能慌忙逃向战船,保住了命。孙恩想,这刘裕真是自己的克星,可是,他还是屡次从他的手中逃脱了,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即使在刘牢之和刘裕这小小地输了一次,他还有十万兵,整顿好,径直向建康开进。司马元显带兵前去抵抗,却频频失利,司马道子没有办法,整天在蒋侯庙祭祀祈祷。孙恩一天天近了,百姓惶恐。
  只是,孙恩来的日子却推迟了,原来,孙恩的战舰非常高大,而这几天又是逆风,所以,船行得非常慢,等孙到达白石的时候,司马尚之也带着精锐部队赶到了。
  说起来,孙恩的野心真不算大,他本以为建康兵力分散,发动突袭就可以了,听说尚之已经在白石,而且刘牢之也几经回军。盘算一下,没什么信心,又不甘心,就向北直接袭击郁州,攻克了广陵,杀了三千多人,还抓获了前来抵抗的高雅之。
  这大概也就足够了,又退兵回到海上。
  这时,桓玄请求勤兵建康的上疏也到达司马元显的手里,见到桓玄的上疏,元显只能说又被吓到了,他再来,自己更是应付不了,这人还有完没完。正当他在想怎么样不让他进兵时,正好,孙恩退兵的消息传来,元显赶紧下诏书制止桓玄起兵。
  桓玄无奈,只得解严。这孙恩太窝气了,这点兵力就吓到了,桓玄只能大骂孙恩解气。
  旁边的陶渊明却说道:“孙恩以一介平民,凭借的只是信徒的信仰,却有数十万人追随,君不得不思考。”
  这些桓玄也都清楚,说道:“这些佛教、道教人家,自己不好好修行,却出来妖言惑众,实在可恶,哪天,我一定要整治一番!”
  在看看建康那边的消息,司马道子在蒋侯庙祈祷,蒋侯蒋子文这个有的没的的人都不知道建过什么功业,就几句民间传言,就能让这堂堂的太傅祭拜,实在有点可笑。这些人间造神运动实在可怕,估计跟随孙恩的普通民众中,很大一部分已经把孙恩当神了。
  陶渊明又是暗叹一口气,这桓玄思考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虽说也都没错,但总是缺少那么一点大家之气。
  当然作为下属的陶是不能说自己长官什么的,自己在桓玄手下还要小心才行,近来,那个叫卞范之的家伙总是和自己过不去,还给他多加了一些工作,桓胤也回家了,他也不能向什么人抱怨。
  这桓玄虽说对自己也不错,但从大业上考虑,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能和卞范之抗衡的。向别人讨好更不符合他的性格,所以,他也就默默承受这些不公正的待遇,想回家放任山水的念头更浓重了。
  为了寄情,他在南郡府的后院种上了几株蔬菜,有时还要亲自打点。那天,倒是仙期找上他,说:“如果陶参军真喜欢这些菜蔬,可以移至南郡庄园,那里有菜地。在这里,南郡公还是喜欢种些奇花异草。”
  他盯着漂亮的仙期看了半天,在府上,没有谁不知道这个没有任何官职的管家,桓玄对他的偏爱可能超过卞范之,一般人都不敢不听他的话。不过,仙期平时低调,做事合理,也没有人会和他过不去。
  陶渊明现在却想和这人过不去,说道:“奇花能作何用处,这些菜蔬才是人的生存之道,桓公难道会本末倒置?”
  仙期回想,最后一次有人听不进的话的时候,应该是自己在桓冲府上,桓玄还不懂事的时候。那时候有一个下人常叫别人替他洗衣服,不过,也没叫到这个从桓温府上过去的仙期,但他看被叫去洗衣服的孩子挺可怜的,就劝那个强势的下人不要欺负别人。那人听不进他的话,说他多管闲事,骂他什么是从别的地方流落过来的丧家犬之类的,最后不过瘾,还踢了他一脚。
  那个时候的仙期选择隐瞒,他知道,如果桓玄知道了,肯定会闹个没完,替他讨回公道,会把事情闹大。
  现在,仙期很久没体会被人呛到的感觉,心里竟然开始不高兴了。介于他还是桓玄宠信的参军,而且嘴巴应该比自己厉害不少,也不当面回应,只是点点头,就离开了。
  于是,在傍晚时候,在桓玄欣赏夕阳老树小池的时候,他陪在他身后,思量着该怎么开口告状。好像从没打过他人的小报告,这些话到嘴边就是开不了口,反而把自己的脸憋红了。
  通过池中的倒影,桓玄觉得仙期脸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陶参军他……他在后院中……种了不少蔬菜。”仙期总算说出来了。
  “哦……怎么了?”桓玄无意这些。
  “菜蔬才是人生存之道,府中郎君与女郎平时只见饭桌上的蔬菜,我想……”仙期最后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别人坏话。
  听此,桓玄大笑,说道:“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让他们看看。”其实,他自己都没认真见过几回,在这些方面,他还不见得会比自己的孩子好多少。
  于是,第二天,仙期就带着这一群孩子,把陶的菜地闹得一塌糊涂,这个还真不是他故意的,只是那些孩子比较皮,他一个下人也不好阻止他们。
  面对七零八落的菜地,陶渊明除了心疼就是不满,只能走上前,把还能再救的蔬菜扶正。他正忙着,却看到仙期也在一旁帮忙,不屑地哼一声。
  仙期转头面对他,满怀愧意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实在对不住陶参军。”
  陶渊明原想狠狠地说他一顿,但见他语气诚恳,也不能失了自己的修养,就随意说道:“没事,人都会遭摧残,更何况这些。”仙期也只能笑着点点头,他经营桓玄产业已久,明白成果被破坏的痛苦。
  “君何时在桓公身边做事?”陶随意问道。
  仙期想了一下,说道:“大概在灵宝出生的。”这个,他绝对是在秀资历。
  陶渊明一愣,还是元老级的人物,怪不得没人敢得罪,“这么久,君应该非常了解桓公。”
  “只是稍懂桓公脾气,哪里说得上了解。”仙期谦虚道,“而且,懂一个人也不在时间长短,人总是会变的。”他突然感慨起来,三十年走过来,桓玄应该也变了很多。
  两个人就这样闲谈,一会儿,就把菜都扶起来了。
  第二天,卞范之语带讽刺地对陶说道:“陶兄巧手,做什么活都上手。”
  陶渊明本来好好的心情又被这句话弄糟了,回道:“哪里及得上卞兄,一语抵千金,什么都可以不用干。”
  范之愤然而走。
  后来,还是仙期来拜访他,以往,下人们不和,也都是他在处理。这次,他却觉得棘手,这两个人都是灵宝看重,不好处理。
  说了半天,陶渊明也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以君和桓公的关系,难道也会害怕卞范之?如果是,你也不要再与我接近,免得惹祸上身。“
  害怕?仙期觉得莫名其妙,说道:“我怎么会害怕范长史。”
  “那君为何来劝我?”
  “君与范君都是桓公看重的,我不想让你们闹矛盾,让他不开心。”仙期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