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被仙期的回答惊到了,竟然会有这样的下人,他心里是不是只有自己的南郡公桓玄?突然意识到他的境界不是自己可以比的,于是,就和他说自己以后会注意的,请他不要担心。
陶尽量带着他的好脾气,不和范之计较。过了些日子,他郁郁不乐的情绪更严重了,桓玄问他怎么了?他回答思念家乡的田园了。
于是,桓玄准了他一个月的假期。他还不清楚下属之间的小算盘,也不太清楚当他信任一个人时,其他的人会有什么感觉。
抛开这些幕僚间的小事,桓玄要处理的事情也多,他渐渐慵懒了,又见哥哥把江州管得不错,就直接任命自己的哥哥为江州刺史,镇守夏口。以刁畅为辅国将军,督八郡,镇守襄阳,解决哥哥又要管雍州又要任江州的烦恼。遣桓振、皇甫敷、冯该等戍湓口,保证荆、江一带的治安。
最让桓玄头痛的还是他当初向王忱提出的关于北方流民的问题。现在的姚兴把北治得差不多了,他还不担心北方的人来投奔,而是要防止那些活跃不定的人往北窜。对于这个问题,他问问手下的人,说法不一,他听着也烦。最后,还是远方的羊孚出主意,让他直接把沮水、漳水一带的两千多蛮户迁到长江以南,设置武宁郡。
另外,又招集安抚四方流窜的人,设立绥安郡,置诸郡丞。这也做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同时,管得多了,人杂了,内部也出现了不少问题。
边境不断传来问题,北魏夺取了东晋在淝水之战后收回来的许昌,将军刘该投降。这些让他的心更不能平静,把从十年前就开始断断续续写的《周易系辞注》草草了结。
一天,他觉得烦闷,照常出去打猎,依旧是气势庞大,车骑数十里旌旗遍野,良马驰骋,奔击如飞,桓玄满意地看看这阵势。
这时,桓道恭骑马从他旁边过去,腰间似乎系着深红色的东西。看着奇怪,于是问道:“道恭,你腰上的是什么?”
桓玄又问:“为什么要系这个?求福吗?”
道恭行一礼,说道:“君打猎的时候喜欢绑人,轮到我的时候,我的手可受不了麻绳上的芒刺。”
桓玄沉默了,自己真有这么残暴吗?答案是肯定的。近来狩猎,一旦队伍不整齐,让獐子、兔子之类的跑掉,他就把那一队人绑起来站半天。有时候都好奇自己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差。
陶渊明也从家里回来了,可以和他说说,看他这样闲适,或许可以平静下来。就问他回家后有没有什么作品可以让他欣赏放松的,陶想了一下,从书桌上取来自己在来的路上写的诗《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
闲居三十载,遂与尘事冥。诗书敦宿好,林园无世情。
如何舍此去,遥遥至西荆!叩新秋月,临流别友生。
凉风起将夕,夜景湛虚明。昭昭天宇阔,川上平。
怀役不遑寐,中宵尚孤征。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
投冠旋旧墟,不为好爵萦。养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
桓玄细细看陶的诗,怎么还是这样怨气冲天,难道在自己身边任职很痛苦?稍有不悦,问道:“如何舍此去,遥遥至西荆,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也是怕我?”
“桓公多虑了,我只是随笔写下,只是想告诉君,读书园林之类的事会让人更闲适放松。”
“如果这样,以后就不要做这些诗了,见到的人会以为我欺负你了。”桓玄说道。
“我只是学学孙绰罢了。”陶说道。
孙绰,写了一篇很有才气的作品《遂初赋》,表达自己要归隐山林的愿望,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实际上的行动。在桓温提出迁都洛阳的时候,他上表作《谏移都洛阳疏》反对,理由充分,桓温看了也佩服,但却讨厌他提出和自己不同的意见,就派人向孙绰传达意见:“你为什么不追随你《遂初赋》中的意愿,却硬要干预别人的国家大事!”
“他有什么好学的,卿才情不在他之下。”桓玄说道。
陶渊明笑着点点头,确实,他也是高傲的一个人。回荆州的路上,他真的想念自己的田园,这个地方,虽然说不上黑暗,桓玄对自己也好,但还是有官场上的虚伪与龌龊,可能桓玄察觉不到,纵然知道,他也没什么办法。
而这个南郡府也奇葩,主人奇葩,他的心腹卞范之也是难伺候,对着桓玄是一面,出来后又是一面,没得罪这人还和自己过不去。下人仙期的忠心更是让人猜不透,他还有没有自我意识?似乎这人就是为了桓玄而生的一样。
从家庭来说,那个美貌的南郡公夫人,从天界下来一般,小郎君也是,自家的娃简直不能与之相比,虽然他更爱自己的孩子。
不过最终,他还是到这里了,为了养家,还有,他虽然喜欢田园山野,但作为有志之士,他也有自己的梦想。也许,桓玄能让他发挥自己才能,一展宏图大志。
陶走后,桓玄又看看他的诗,隐居山林,自己这个势头,这种年纪,实在放不下。与其当初没有崛起的机会,自己只能一辈子窝在荆州,他心中也不会有现在的跃跃欲试。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能怎么放下。
是啊,不能回头,只能继续往上走。
朝廷下诏书,征刁逵为广州刺史,又召自己手下的郭昶之进京,他把他们都留下了。虽然他也不清楚朝廷是什么意图,只是,让他们从自己手里找人,就是不爽。
时间过得好慢,仿佛经历了半生,其实,只是王恭三周年的忌日,而昙亨,也刚刚脱下了孝服。距离自己正真掌权,也才三年而已,而这三年,他觉得自己就是在这三年变老的。
感叹光阴逝去,自己不是无成,却是对有成的无力,他又想到司马道子,作为皇帝的亲弟弟,也许掌权并不是他想要的,只是他不得不接受罢了,就像他就是桓温的儿子。
上次,道子回了他写王的悼文,现在,这二人还有通信。可能也是自己不想再拖着,该迈出一步了,于是,又致信司马道子:
贼造近郊,以风不得进,以雨不致火,食尽故去耳,非力屈也。昔国宝卒后,王恭不乘此威入统朝政,足见其心非侮于明公也,而谓之非忠。今之贵要腹心,有时流清望者谁乎?岂可云无佳胜,直是不能信之耳。用理之人,然后可以信义相期;求利之徒,岂有所惜而更委信邪?尔来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祸矣。阿衡之重,言何容易,求福则立至,干忤或致祸。在朝君子,岂不有怀,但惧害及身耳。玄忝任在远,是以披写事实。
这信,开头说孙恩退兵只是因为自然因素,后来又述王恭的忠心,再说现在的朝廷上的君子们怕招来祸患,都不敢说什么,自己在远方,才敢把事实纰漏出来。
当然,这封信,他主要不是给司马道子看,而是让元显看。
不过,道子矛盾了,他收到桓玄的信后,想着是该给自己的儿子看呢还是先瞒下来。按照上面的口气,桓玄可能在近日会有所行动,该提醒自己的儿子多加注意,但如果桓玄只是发一下牢骚,惹得元显多心,又是一场战争。
当然,对于父亲和桓玄的通信,元显不可能视而不见,前几封,他也都要求自己的父亲让他看看写的是什么,看到都是写家常的话,也就不计较了。
这次,父亲遮遮掩掩,他就更想看了,说道:“父亲,我与桓玄的迟早要兵刃相见,难道父亲要做他的间谍?”
道子想想也是,叹口气,就把信给元显看了。对于桓玄,他心存忌惮,又看这信,有几分害怕,从心底来说,他还不想和他开战,就先和几位大臣商议。
这种情况下,所有的人都在装哑巴,元显最信任的近臣张法顺也选择了沉默。元显看不过去,问刘耽:“刘尚书,令婿凌辱朝廷,卿以为该如何?”
刘耽朗声说道:“若桓南郡真有贰心,朝廷理应伐之……咳咳……臣虽有疾,亦能执戈御敌;只是……臣以为南郡只是有感于朝政……咳咳,并无轻诋之意……咳咳……”现在刘耽已是病重,听说这次专门讨论桓玄之事,才特地赶来,刘柳也来了,只是不发一言,在父亲说完后扶住他。
最后,元显宠信的臣子,王导的曾孙王诞提议:“可先遣使与南郡商议,若其能示忠心,此事作罢,如若不然,再讨伐之。”
“可遣何人?”元显又问。
众皆默然,这事左右都是亏,如果和桓玄好好说,可能被元显误会与他勾结;如果不和桓玄好好说,搞不好他就要了你的脑袋。
此时,众人看向在场的桓修,他是桓玄的堂兄,应该比较好说话。可是桓谦知道自己和桓玄素来不和,推辞道:“臣与南郡素不密交,侍中王谧贵胄之后,素有雅名,可去荆州。”
桓谦这话说的不是没道理,众人都同意。对桓玄,王谧比较了解,知道这一战是免不了的,去那边走走,再到这边说说,可能两边都讨好,不亏,就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