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纲纪松散的现状,桓玄想到的是自己的岳父,在他的亲信中,岳父的政绩与为人都是突出的。问妻子岳父的状况,她回答已经好很多了。
  于是,桓玄拜岳父为尚书令,加侍中,刘耽似乎还是敢于和女婿作对,以老病不堪重职为由,不接受任命,连至亲的岳父都不支持自己,还怎么在建康立足?桓玄有点恼怒,不和刘清和刘柳商量,又改授岳父为特进,赠金紫光禄大夫,如果再不接受,就有嫌弃职位过低的嫌疑了。
  刘耽叹口气,接受了。作为他还幸存的长辈,他恨自己无力再帮助或是阻止他,其实,连他也不清楚自己女婿到底是该继续前进还是该后退,再前进,又是哪里?不同于桓玄的叛逆,他始终愿意做晋臣。
  对于桓玄,刘柳更清楚,刘耽问儿子怎么看灵宝,柳没有直视父亲,只是随意答道:“虽难登极寒之地,亦可为辅政大臣。“柳还是这样,他不是特别看好这个不羁的妹夫,但自己是决心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知子莫若父,刘耽知道儿子和桓玄看上去交集不多,桓玄镇守姑孰,他没有拜访过他,桓玄来建康召群臣议事,他请假,但是,他儿子和女婿是绝对的莫逆之交。他的私心是不愿刘柳和桓玄过于亲昵。
  刘耽升官一旬后,病情突然加重,无论是民间还是宫中的大夫,看了都摇摇头。刘清从姑孰直接搬到建康和哥哥轮流照顾父亲,安慰母亲。
  一个月后的晚上,刘柳正侍奉父亲,突然见到父亲从床上做起,脸色好转,他心里“咯噔”一下,蹦出“回光返照”四个字。
  刘耽看着儿子,说道:“我们刘家祖籍在南阳所以,我希望尸骨能迁回旧乡。”
  刘柳暗吃一惊,自己祖父的也没有回旧乡,而父亲提出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为父下葬后,为我在墓旁结庐守孝三年,咳咳……不问世事,可行?“
  这才是父亲正真的目的,让自己远离是非,可是,在建康也是他的女儿女婿,他一点都不担心吗?
  “我们南阳刘氏世代晋臣,即使不能以死保洁,也不能助纣为虐。“刘耽的话有点狠了,但为了后世子孙,他只能这样了。
  刘柳只能含泪点头,父亲临死前的嘱托,能不遵守吗?
  看着儿子点头,刘耽缓缓闭上双眼。是夜,刘耽卒,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
  又是送别,从桓玄骄慢的眼光看,这个对自己不怎么温和照顾的岳父的去世对自己的打击不算大,对他打击大的是刘柳的离开。
  与陶渊明一样,依旧是一句早去早回的嘱托和对方无奈的摇头。有些人强留不得,桓玄明白。
  桓升拉着刘柳的衣袖,抬头念道:“我送舅氏,曰至南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把手里捏着的玉佩递给刘柳,温润的玉佩,如玉的小手,刘柳的眼睛再次变红。
  不知不觉间,桓升已经五岁了,他念的是《诗经秦风渭阳》只是把渭阳改成南阳,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才思,实在难得。刘湛跑来,毫不客气地把玉佩接过来,刘柳感叹,自己真应该好好管教儿子了,等到守孝结束后。
  送完刘柳后,桓玄又是一阵疲惫感,连安慰刘清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了给自己打气,他以平定司马元显的功劳,给自己封了豫章公,又以平定殷、杨的功劳,给自己封了桂阳公。又觉得实在无聊,就把豫章公封给了儿子桓升,把桂阳公封给侄子。
  在朝廷中可以说是自娱自乐,无人来和,也无人反对,当然,事实是他不能一直玩闹下去。
  虽然卢循已经被刘裕赶到永嘉,可是,三吴一带终究是多灾多难,会稽这年颗粒无收,发生饥荒。桓玄下令赈灾,派王愉执行,百姓流散在江湖以采稆充饥,都召令他们全部回乡。王愉请求发米,朝廷一时又拿不出足够赈灾的米,官吏又不及时发放,饥民饿死道路的十有八九,会稽人口减少十分之三四,甚至有人是怀抱着金玉饿死的。
  发生这种事,自己难辞其咎,可是这种事自己也预料不到,而且,库存和官吏如此,自己有心整治,却无从下手。
  人口消失得差不多,粮食慢慢补上去,事情最终还是平下来了,可是,他执政的第一年就发生这样的天灾,人心只会背离,而这一切的过错,只能他一个人承担。即使是刘清,除了安慰,也不能多说什么。
  落寞的桓玄独自坐在府中,新修的府邸,装饰还没有彻底完成,大厅显得空空荡荡。这时,门人递来一封谒见信,竟然是羊孚的,拆开一看:
  自顷世故睽离,心事沦蕴。明公启晨光于积晦,澄百流以一源。
  桓玄不禁笑了,这人实在是客气,他信中的意思是最近以来遭逢变故离散,心事郁闷堆积,君在黑暗中开启了曙光,用清澈的水源澄清了百条浊流。这个,虽然羊孚写的是自己,但在桓玄看来,就是在写自己。赶快叫他进来,见到这人,桓玄忍不住问道:“子道,子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羊孚也不客气,回答道:“历阳和兖州的事务杂乱。”
  桓玄抱歉地笑笑,又问:“为何来见我还写这么客气的谒见信。”
  “卿近期困顿,愉悦一下。”
  “就这样?”
  羊孚拿回给他的谒见信,要收起来,桓玄又一把抢过来,羊孚无奈,说道:“我骨头不行,抢不过君,算了。”又缓缓说道:“君在低谷,我怎么说也是泰山羊氏的代表人之一,为君捧捧人场。还有,敬元还是这样任性妄为,我就当来补偿。”
  敬元,即羊欣,王献之的外甥,羊孚的堂兄。说起羊欣,桓玄还是要头疼一下,这羊欣,是有他的不俗之处,首先他善于书法,曾经得到王献之的亲自指导,桓玄看一下,造诣恐怕还在自己之上。
  他性格比较倔,司马元显每回要羊欣写字,往往辞谢,不遵命。元显愤怒,就任命他为自己的后军府舍人。这个职务本来由寒门担任,可是羊欣意态泰然自若。
  桓玄对他算是很好了,以羊欣为平西参军,又转为主簿,参预机要事宜。羊欣打算主动疏远桓玄,故意不时泄露机密。桓玄就任命他为台殿中郎,对他说:“国家政务由尚书主持,朝廷礼乐由殿中省制定。你以前身处机要之地,与目前职务相比,还是轻的。”羊欣就职几天后,称病辞职,隐居里巷,现在估计还在乌衣巷,白身与各族子弟交游。
  总是有不同的人,羊孚就愿意主动和桓玄接近,而如王敬弘、羊欣一类人就是不喜欢他,面对后者,桓玄又不舍得惩罚,只能无奈,问羊孚该怎么办。
  羊孚笑笑,说没人能做到八面玲珑,人人喜欢,随他们,做自己的事。
  桓玄庆幸,至少,羊孚愿意留下帮助他,而有人,还是孝义为先。
  不过,即使如羊孚,还是有很多事不是他能控制的,比如,天象。人如果倒霉起来,肯定会诸事不顺,天作孽,只能忍。
  八月庚子,太白犯岁星,在上将东南。实际上也就是金星运行到木星东南附近,这个现象还是比较常见的,但每次见到,都会发生不详的事,至少,按照历史记载来看,总会有不详的事情发生。
  近几年,太白就没安分过,不是昼间,就是入羽林,也就是作为启明星的金星在白天还能闪烁光明,或者进入一个叫“羽林“的众星团体,反正这些都是不正常的。
  现在的太白犯岁星也是如此,按照惯例,桓玄让精通易数天理的人占卜预测,并在一旁观摩,这些,他也会,只是觉得自己研究不精。
  占卜结果一出来,果然不是什么好话,占为“楚兵饥“楚兵,自己带的就是荆楚之兵,又一结果为”灾在上将“上将指谁,连刘牢之都死了也不是楚中人,谁会应验这个灾,难道是自己?桓玄不禁回头看看羊孚,没想到羊孚的脸色也变了,似乎不比他镇定,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羊孚失态。
  带着点疑惑,桓玄轻声问道:“子道,怎么了?“
  羊孚随即恢复正常,说道:“楚军入建康,三吴大饥,刘牢之自缢,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没什么大事了,太尉安心即可。“
  这时,殷仲文也说:“北魏与后秦战火不断,灾祸的应验不一定指我大晋,近日,边境安定,内部无乱,卢贼遁去,实无可防灾祸。”
  即使听到他们这样说,桓玄还是内心不安。
  刘清也知道他内心不安,自己还是素服,也只能鼓励自己的丈夫道:“佛也罢,道也罢,总有人信,灵验实少。而玄郎所信易学,亦如是,可信可不信。”
  妻子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点点头,如果真要发生什么,自己只能一步步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