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羊孚传达命令下去,只能说桓玄最近官吏整治得太好了,动作太迅速了,刘袭兄弟已经被处死了。
  羊孚斜坐在床榻上,随手拿起陈寿的《三国志》,展开书,正好是后主刘禅。羊孚默默地得出一个结论,桓玄肯定是比刘禅强很多,自己肯定比诸葛亮差很多,所以,也许,桓玄不该再往前进了。
  羊欣放下笔,走到他身边,斜枕着羊孚的腿,说道:“子道,跟着桓太尉会很累,搞不好还会灭族。”
  羊孚卷起书,敲了敲羊欣的脑袋,说道:“哪有这么严重,灵宝还是有分寸的。”
  “太尉会有分寸,那卿呢?卿自幼身体羸弱,再这样为太尉累下去,我怕……“羊欣说道。
  羊孚脸上的笑容转僵,对堂兄说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只能尽力,即使……“
  “知己……我看太尉一点都不懂你,资清以化,我家神一样的子道被俗世缠身,我都心疼。“确实,桓玄连羊孚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羊孚不语,羊欣继续:“连叔惠都弃太尉而去,你也该像我一样试着疏远他。”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被三言两语说动心,但他还要试试,毕竟是自己堂弟,总要注意一下。
  羊孚苦笑摇头,倒起身拿起羊欣刚刚完成的作品,欣赏起来,倒是桓玄所作的《鹦鹉赋》中的一句:眷俦侣而情殷,伤茕身而心切。
  看了半天,转身对羊欣说道:“灵宝念着你的墨宝,这个我就拿走了。”所谓的胳膊肘往外拐说的就是这情况吧。
  这边桓玄还是努力从索元的离开中走出去,当羊孚拿来羊欣的作品,桓玄看了良久,才念到:“情殷,心切,子道,敬元真道出我的心思,多年前写的游戏小赋,如今应验,世事在冥冥中是否前后照应了?”
  羊孚实在忍不住,狠狠的一拳落在如今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尉脸上,桓玄的感应似乎也慢了不少,还没有任何反应,门口却传来一人清朗的声音:“羊子道,你怎么能对灵宝下手?”
  羊孚回头,是仙期,这个大名鼎鼎的丁管家,终于来了,羊孚倒松了一口气。仙期从小陪在桓玄身边,应该比较了解他。于是他起身出门,经过门口,拍拍仙期的肩,说道:“灵宝交给你了。”仙期会意地点点头。
  听到这边的消息,在江陵的仙期也坐不住了,现在看来,灵宝似乎还好,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不知道桓玄自己走出来没有,江山又开始不稳了,可能桓玄对北府旧将的大开杀戒真逼急以前北府的一伙人,刘袭的哥哥刘轨,邀请司马休之、刘敬宣和高雅之在山阳起兵,打算进攻桓玄。这群人其实能成事,主要还有北方姚兴的支持,刘敬宣。司马休之奔到洛阳后,姚兴给予他们符信,允许他们在关东募兵,现在估摸一下,也有几千人了。
  桓玄也算是耳目众多,很早就收到这消息,他向来不喜欢自己动兵,与羊孚等商量后,把同为北府旧兵,但是名望重,自己不能下手的孙无终叫到跟前。
  拨弄着刚刚到手的秦时琉璃,桓玄对着座下的无终说道:“我诛灭几位北府旧将,以前也在军中老将似乎很不服气,都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孙将军,你说是吗?”
  “太尉所说,我实在不知。”
  “不知道没关系,现在就让你知道,冀州刺史刘轨伙同刘敬宣等占据山阳,准备谋反,你以为该怎么做?”
  “太尉声震天下,这些人怎么敢起事?”孙无终也不想多事,和多年前的老友兵刃相见,他不愿这样。
  “刘轨谋反,这冀州刺史一职就空下来,不知道孙将军有没有意愿?”桓玄以为,无论对谁,诱惑总不会有错。
  终于,在几个来回后,孙无终带兵讨伐刘轨。可能这些人真不能成事,或者是孙无终太厉害,到达后不久,刘轨军队溃。乱军又进昌平涧,孙无终依旧将这些人打败,最终,这群人只能解散各奔他处。可能孙真有手下留情,主事者一个都没抓到。
  对于这个结果,桓玄还是太满意,目前也无心处理,只是顺水任命孙无终为冀州刺史。
  军事上的事,桓玄是不愿处理,在有一次劝妻子接回女儿失败后,在向寺庙祈祷索元魂魄能找自己,哪怕能让他在梦中在见到那张可爱的脸失败后,在取得陶渊明的支持后,桓玄终于要整治佛教了。
  这件事桓玄一直要做,前段时间比较忙碌,也就搁置下来,只是寄信给陶渊明,问他的状况和对佛教的意见。
  几个月后,他才收到陶渊明的回信,陶在守孝,虽然不能悠游山水,和妻儿回归田园,还是比较自得悠闲,在这期间,他告诉桓玄自己写了《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纪念自己的外祖父孟嘉。原文也给桓玄看了一下,在末尾,还有一段:
  光禄大夫南阳刘耽,昔与君同在温府,渊明从父太常夔尝问耽:“君若在,当已作公不?”答云:“此本是三司人。”为时所重如此。
  看来陶在写这篇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岳父迁光禄大夫,而他能把这个给桓玄看,显然还不知道岳父已经去世了。一封书信,共叙两人哀思。
  至于对佛的态度,陶渊明虽然和慧远的关系比较好,但还是支持桓玄的整治沙门。慧远有神形不灭论,而经历过许多的生死别离的陶渊明,对神形不灭比较排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都了了,还说什么神存在,又一篇《形赠影》中几句“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奚觉无一人,亲识岂相思?但余平生物,举目情凄而”更让桓玄伤感。
  刚刚还看你在人世中,一下子就走了,没有归来的日子。突然觉得少了一人,亲好的人难道相思就能解决吗?只能低头看他生平留下的东西,抬头又是满目的凄清。桓玄本来是不太喜欢他过于平淡诗中的语言,如今看来,这平实质朴的诗真能唱出自己心底最深的感受。
  桓玄还是召一伙人商议沙汰众僧教一事,就是淘汰、挑选众僧,强制没有德行学问的出家人还俗。
  早在十三年前,还是先帝当朝,司马道子辅政,自己还悠游荆州的时候,就有左卫营将军许荣上疏批判佛教的流弊,提出当时佛教僧尼五条违背法度的事,笔锋犀利,分析透彻,桓玄深深赞同。
  本来,桓玄以为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反对,出乎意料,近一半的人不支持。这事他事先和羊孚说起,羊孚只是说自己对佛门不了解,所以,他是中立的。而他亲信的人,像桓谦、王谧都不赞同,连一向支持自己的殷仲文姐夫都沉默了,桓玄顿时觉得被打击到了。
  不是桓玄讨厌佛理,而是如今的僧道鱼龙混杂,已经到了干预朝政的地步,民间和朝中都有了沙汰佛门的呼声,但毕竟是对佛的门下人动手,还是搞得人心惶惶。
  桓玄问了谢家高门的意见,还好,谢混和谢景仁都支持,而王家,王桢之中立,王谧还是不赞同,他以为,僧尼干政一事,不应该从佛门抓,而应该从官吏方面整治,从某些方面讲,那些整天谈玄的人可以坐在高位上,什么都不管,而这些礼佛的人为什么要遭受摧残?当然,这些王谧不会说出口。
  接着,又有反对者说出佛法高深,需要人潜心理佛,不宜出现骚动。桓玄则认为,正因为佛法深不可测,才需要有道德天赋的人去学习,而一般的凡夫俗子,更不应该碰这些。
  而对于佛理的研究,桓玄也不输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虽然说他在开讲讨论都是围绕《老子》、《庄子》等道家书。但他的荆州与江州都是佛学大盛,像上明寺、东林寺等与北方交流较多,而且远离政治漩涡,那里的学问不比建康差。
  与认为神道高深的人清谈起玄佛,没几个回合,那些人便理屈下阵。桓玄突然想起在荆州的殷仲堪,自己好像没赢过他几回,突然明白为什么先帝会这么宠信殷仲堪,他确实对得起“荆楚之珍”的称号。
  桓玄又列出众人借故出家,逃避徭役和赋税,对国家是一种损失,而且,又不生育,不利于人口增长等理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寺庙的不守本分,依附高官,收贿赂,沉迷酒色等。
  其实,桓玄已经下定决心沙汰僧教,如今也只是在商讨如何裁剪而已,不过,毕竟这也是文化中的事,而桓玄召集的都是懂文墨,善写文的人,而且,大多数虽不是好佛,但也会拜佛,谈佛学。
  于是,一群人开始商议淘汰僧尼的实施办法,桓玄发现,就是做决定难,一旦下决心要做,剩下的自然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