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英奇孤零零地面向湖水站着。
  丁小丽静悄悄来到诸葛英奇的身后,怯生生的刚要开口,就听诸葛英奇喝道:“干吗像一个鬼魂一样悄无声息!”
  “对不起,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丁小丽强忍委屈。
  “别的没有学会,倒是学会了装腔作势!你能做错什么?”诸葛英奇的火气似乎更大了。
  “你为什么这样生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好吗?”
  丁小丽说得诚恳,诸葛英奇听得窝心,他学着丁小丽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叫道:“还‘请你告诉我好吗?’,难怪说癞蛤蟆听经也成了佛!你这几年旁听下来还真的不一样了,到底不比从前蹲在路边刷碗了!”
  “诸葛英奇老师!请你不要这样刻薄,这样嘲讽!好不好?我记得你自己也说过,一个人的出身不是自己决定的!我出身的环境是不好,但这决不该是一个像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可以拿来嘲笑的!”丁小丽也有些动气。
  “谁还敢嘲笑你?”诸葛英奇说的是实话,丁小丽的作为已经让她起了敬意,就是这份敬意又点燃他的醋意:“从今天开始你不也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了吗?”
  “难道我努力上进也惹你生气?”
  “难道我努力上进也惹你生气?”诸葛英奇又不由自主地学了丁小丽的腔调,只是学得阴阳怪气的:“真是不可思议,一个人会变得这样快!”
  “我变坏了吗?”
  “当然是变好了!好得跟所有女人一模一样!”
  “这有你的功劳!”
  “够了!恶心!你滚蛋吧!”
  “到底我又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粗鲁地对我!?”
  “我有什么资格粗鲁地对你!?对不起!”
  “你是怪我刚才不跟你上去吗?”
  “无所谓!”
  “不是我不想,是我不敢!”
  “你又不敢了?”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怕别人说东说西的!我是怕犯了你的禁令!”
  “我有什么禁令?”
  “你说过,让我永远也不要再去你家!”
  “是的是的!是我的禁令!现在我还要说一道禁令!”
  “你说,我会听的!”
  “不要站在这里,烦我!”
  “好,我就走。你可以不要再生气了吗?”
  “走吧,怎么还不走?”
  “你怎么还在生气呢?”
  “哼!别耽误时间了。舞厅里少不了你呢!你看你的舞姿多轻盈呀,样子多天真迷人呀!”
  丁小丽终于听出诸葛英奇的弦外之音,像是喜从天降,得到了一种意外的奖赏:“你是说?”
  “说什么?王克彬老色鬼还在那里等着搂你的腰呢!”
  “你真的是在嫉妒吗?”丁小丽围着诸葛英奇追问。
  诸葛英奇躲避着,他的泪水回答了她的问题,证明了他的嫉妒!
  在丁小丽不停的转圈中,诸葛英奇抱住了丁小丽,嘴里却说:“你走吧。”
  “如果你高兴!”丁小丽大胆地搂住诸葛英奇不放手:“如果你要我,我一生一世都只要你一个男人!我不跟任丁人跳舞!”
  诸葛英奇一时激动得亲吻起丁小丽来,丁小丽笨拙地回应着。诸葛英奇与丁小丽进了屋子,气氛又有些艰涩。
  “我真的会跳舞?”丁小丽毕竟聪明。
  “跳得很好!”
  “来,让我陪你跳,只陪你一个!”
  诸葛英奇到录音机前放音乐,突然停电了。
  黑暗中丁小丽靠了上来,微风轻拂,月光洒进窗户,两人沐浴在蓝色的月辉里无声地相拥而舞,只听见和谐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仿佛心跳砰砰。
  诸葛英奇温柔极了:“如果四年前,你来找我的那一天,不是王克彬老婆要生孩子,调了我的课,我是不会接到你的电话的。”
  “没有你写给我的纸条,我也是不可能来到省城的。”
  “人生的奇妙和伟大之处往往不是某些必然而是那些你决不会想到的偶然。你,一个农村里的失学女孩,准确吗?”
  丁小丽点头。
  “我,一个大学里的历史学教师。两个人竟然相识了。若干年后,教师为了这个女孩站在湖边嫉妒得以泪洗面。”
  “你什么时候后悔都来得及!都可以像你已经做过的那样,对我说,你不用再来了!我不会怪你!因为没有你,我真的会一生就在路边刷碗了呢!”丁小丽也说得认真。
  诸葛英奇放开丁小丽,远远地离开,一直退到书桌边上,但目光全部都在仍在起舞的丁小丽身上:“在我乌七八糟、支离破碎的生活里,你真的象一个天外来客,一个来自外太空的陨石,上边记载着远古的信息!”
  丁小丽停下舞步,向诸葛英奇走过来:“怎么像梦一样。我从家里跑出来,找你,忽然就病倒了,刷池子、读书、拍照、跟你像这样的讲话,都像是梦!都像是一觉醒来,一切全都会消失!”
  “你没有必要去想那些哲学家才一定要弄明白的问题!”
  “你会消失吗?”
  丁小丽话音出口,突然来电了,现实的亮光下,两个人同时僵住了。
  丁小丽盯着刺眼的灯光下的诸葛英奇,又追问了一句:“你会消失吗?”
  诸葛英奇不由自主地看着丁小丽被爱情燃烧起来的双眼,但是没有回答。
  丁小丽关上了灯,黑暗中的问话已经像是自言自语了:“你会消失吗?”
  诸葛英奇情绪良好地与王克彬等同事说笑着。王发易绷着脸进来,义愤填膺地把一叠稿纸丢到他的桌上。诸葛英奇展开一看,竟然是陈晨光写的检讨书。看着看者,诸葛英奇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他突然抓起稿纸,向外跑去。
  诸葛英奇向学生宿舍跑去。
  诸葛英奇看了还不到一半就开始心惊肉跳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让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对自己如此痛下杀手,不仅将自己的隐私尽情曝光,而且自我作践得骇人听闻。
  陈晨光正扒在桌子上写字。
  诸葛英奇破门而入,强压着喘息,压低了声音:“陈晨光,你在干什么?”
  “哦,诸葛老师。”陈晨光站起来,有些愧疚:“我在写……”
  诸葛英奇打断了陈晨光,声音也提高了些:“你写的什么东西?”
  “《人的历史和历史中的人》,我的毕业论文,正在誊。”
  诸葛英奇冷笑了一声:“你倒说说看,什么叫人的历史?”
  “人的历史就是人类不断认识自己,提高自己,完善自己的过程,分精神与物质两个层面。”
  “精神层面怎么讲?”
  “偶像崇拜和上帝死了!”
  “物质层面呢?”
  “父系、母系、封建专制与民主政治!”
  诸葛英奇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那么,历史中的人又怎么说?”
  “历史作为阶段性社会现实是上一次人类自我认识与实现的结晶,是下一次人类再认识再实现的桎梏。因此,幸福是短暂的,痛苦是永恒的。”
  “你的脑子没有糊涂啊!”诸葛英奇痛心地叫道,把手里的检讨书往陈晨光面前一扔:“看看你这是写的什么东西?!”
  陈晨光的脸发白了,刚要坐下,诸葛英奇突然叫到:“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呀?”
  “我都写清楚了。”陈晨光斜欠着坐在椅子的一角,看得出他的精神已经垮了。
  “你看你都写的是什么污七八糟的?”
  “就只有这些了。”
  “谁叫你写的?”
  “王书记。”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丁贵琴的爸爸来了,找到了他。”
  “你就都认了?”
  “我不想骗她。”
  诸葛英奇看看陈晨光,竟难过得胃痉挛起来,他一只手捂着胃,一只手指着陈晨光:“你呀!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叫历史,历史是人写的,白纸黑字!懂吗?”
  诸葛英奇还捂着翻腾的胃,王书记进来了:“你们班那个叫什么陈晨光的,你找他谈过了?他的态度怎么样?”
  “什么态度怎么样?”
  王书记指了指材料,满脸厌恶:“小小年纪,生活作风竟腐化到这种程度!可气!”
  “谈恋爱而已!”
  “同时跟几个女人乱搞男女关系也叫谈恋爱?”
  “我不知道谁能够恋一而终,可我就是觉得让年轻人把自己恋爱的细节都当罪行坦白,真是罪过呀!”
  “我们这叫治病救人,是什么罪过?!”
  “我不跟你辩论!”
  “这不是辩不辩论的事,已经汇报给校领导了,要严肃处理,作为班主任,你先拿出一个处理意见来。”
  “我?”诸葛英奇楞住了。丁小丽还没有回来,诸葛英奇感到自己这会儿必须借助有形的劳动才能舒缓自己胃部的痉挛。于是,把要洗的和不要洗的衣服,枕巾,枕套都扔进了洗衣机里。
  丁小丽有意要用钥匙开门,一进门就大叫:“我回来了!”
  诸葛英奇正往洗衣机里灌水,见丁小丽一副满载而归的样子,满脸忧郁地问:“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