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发易拖着诸葛英奇走进办公室,冲着王克彬:“王主任,看看谁回来了?”
王克彬从办公桌上抬了抬头:“诸葛英奇呀,回来了?”
王发易兴冲冲地:“我已经跟诸葛老师说了,叫他回来上课吧,不是正好教师不足吗?”
说着又掉头冲着诸葛英奇:“现在的年轻老师,真是不如过去了,只想着挣钱,基础课不愿意上,
接个课题就乱要钱。哪像我们当年”
王克彬打断了王发易的唠叨:“诸葛英奇,你真的想回系里工作?”
诸葛英奇强忍着对王克彬的不快,默默点了点头。
王克彬翻了翻本子:“这样吧,你离开学校这么多年,虽然当时办的是停薪留职,可毕竟这么多年了,一时也未必上得起来课,先到系资料室工作吧,我一会给谭主任打个电话安排一下,哦,摊主任也是系里的老人,你认识的,具体工作就她跟你谈吧。”
诸葛英奇冷笑了一声,掉头走了。
“哎!”王发易没拦住诸葛英奇,掉回头来责怪王克彬:“王主任,你这是干什么嘛?”
王克彬拿出烟来,扔给王发易一支:“老书记,你不了解情况就不要乱做主嘛,你知道诸葛英奇的情况吗?他是从海南的拘留所里放出来的,虽然没有判刑,总是个事吧。我同意接受他这个无业游民,给他个资料员的工作,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李教授陪诸葛英奇喝酒,劝慰着诸葛英奇:“行了,小人得志,本来就是千古不变的客观规律,
你一个大历史学家,和他生什么气?”
诸葛英奇仰脖灌下一杯酒:“老李,我这一辈子,算是阅人阅事多矣!不敢说有多少对社会的认识,教训总是有的,我只想把自己的心得告诉现在的年轻人。他们年轻,还有希望,我是做不成什么大事了,只想为年轻人贡献一点心血,总不能看着他们像小凤那样,只知道DISCO和FASION吧?!可王克彬他们,居然连我给学生们说话的权利都不给啊!”
李教授动容了:“诸葛老师,现在这年月,像你这样有责任心的老师太难得了。他们历史系不让你上课,我们生物系聘你来开讲座,学生一定会欢迎你这样的老师的。来,我敬你一杯。哦,差点忘了告诉你,你们家小丁真是了不起呀,居然搞到了‘雾里青’的活枝,真是能开发出这个新品种,绝对是茶艺界的大事,可喜可贺啊。哎,小丁呢?”
诸葛英奇眯缝着眼睛,幽幽地说了句:“现在是她在忙大事了。”
小和尚正忙得汗流浃背,对丁小丽点了个头就算招呼过了。
“你这是瞎忙什么呢?”丁小丽问。
小和尚用衣袖呼啦了一下满头的大汗:“怎么是瞎忙?我有绝对的信息,这种瓶子明天
开始涨价了!我得赶快将这个品牌的酒瓶挑出来卖个好价钱……”
丁小丽也加入进来帮着小和尚挑瓶子,两人边干活边说事。
“我说,你能不能给陈晨光发一份工资?”丁小丽问。
“我为什么要给他发工资?”小和尚很是不解。
“姐有事找他,他不能再卖酒了!”
“你有事找他,你就给他发工资!”小和尚一点也不开玩笑。
正说着丁贵芬从里边出来:“耶?大姐真在这里!外国电话找你!”
丁小丽急忙冲进里间接电话。
“什么外国电话?”小和尚问丁贵芬。
“新加坡是不是外国!”
小和尚一听新加坡就思索起来,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见丁小丽接过了电话,喜气洋洋
地出来就问:“你刚才叫我做什么?姐。”
“你不答应,算我没说!”丁小丽瞄了一眼弟弟,眼睛里全是欣慰。
“我这不是答应了吗!”小和尚叫道,又压低了声音:“姐,是不是茶”
“嘘”丁小丽连忙打断小和尚:“妈说过,没做成的事不能乱说,世上有专门坏人
好事的小鬼!”
“放心,坏人好事的小鬼进不了我是家门!”小和尚也深知家乡的风俗。
“那也不说!”
小和尚已经是不言而喻了,叫道:“太好了!这一下我真的可以买黑壳汽车了!”
“这跟你买车有什么关系?”
“原以为你不管了,我得买些树苗把山上绿起来!”
1.丁小丽大为感动:“小弟,你真行!”
“笨人做笨事呗!”
丁小丽、丁贵琴坐在一排坐椅上,陈晨光则远远地坐在车厢的另一头,形同陌生人。
丁小丽稍有不安地望了望丁贵琴,丁贵琴的眼睛却死死地望着远处的陈晨光。
丁小丽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不知为什么,丁贵琴那种对爱情一相情愿的坚持让丁小丽倍感绝望,在看
2.到丁贵琴眼里隐然透射出悲壮的一刹那,丁小丽产生了一个不祥的预感:陈晨光不可能再回到丁贵琴的身边了,被爱的人原本就不一定非要回到爱他的人身边。原来陪丁贵琴进城的动机里还隐含着一个去看看诸葛英奇的借口,现实让丁小丽又一次匆匆逃离。
丁小丽、陈晨光又招集了一批帮工聚集在慕容素华的茶苗地前。
陈晨光看着慕容素华精心培育的茶苗,联想到自己当初的浮躁,愧疚不已。
丁小丽认真地对帮工讲话:“根据科学研究,这些茶在这片山地里是完全能种活的,今
天,江东大学的李教授会把他研究的药水带来,你们一定要严格按要求做,什么事都讲个善始善终,我们开出了这片山头,就有责任让它种满绿色的茶树!现在,我们先上山,把荒的地再精心地翻一翻,做好全面种植的准备。”
陈晨光抬起头来,心潮激荡,又找到了做大事的感觉。
众人在丁小丽、陈晨光的带领下开垦着山地。
丁贵琴一边干活一边靠近丁小丽身旁诉着苦:“事情都跟他解释清楚了,他怎么还是这样不冷不热地对我?”
丁小丽无奈地开导着:“男人的心事你是根本无法摸得透的,顺起自然吧。”
陈晨光突然发现了远处的诸葛英奇与李教授,他立即跑到丁小丽身边:“诸葛老师来了!”
“在哪?”丁小丽显然大为吃惊。
陈晨光手指着一个像农民一样戴着草帽,蹲在地上与李教授一起研究的的身影:“那不是
吗?”
丁小丽的眼泪当时就断了线,下意识地走向茶水桶要给诸葛英奇倒茶喝,可靠在山坡上的木桶里的茶水让她感到不可以用来招待自己的贵人,正好发现身旁一个小姑娘腰袋里别着一瓶矿泉水,就问她借了来。
丁小丽来到诸葛英奇面前时,诸葛英奇正与李教授在用药液试着浸泡一棵茶苗的根须。
丁小丽不想打扰他们,就一直默默地站着,直至被李教授发现。
“小丁,没想到吧!我们算是社员还是算农工啊?”李教授打趣道。
丁小丽拿着一瓶矿泉水,不知该不该给不给李教授,但她心里就想着诸葛英奇,捏着矿泉水就是没递出去:“这样种行吗?”
“行不行,你以后就不用再找我了。你家老诸葛这些日子把我缠死了,他已经比我更专家了!我们今天可是四点钟就起床搭车过来的!”
诸葛英奇有些害羞地揩着满是黄土的双手,躲开丁小丽的眼睛。可丁小丽的泪水还是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诸葛英奇刚刚栽种的茶苗上。
李教授看看诸葛英奇,又看看丁小丽:“你们俩个真是挺浪漫的!这颗茶苗一定活得好!是用眼泪浇的!”说着拿下眼镜,边擦边引经据典道:“《圣经》上说,用眼泪播种的人们,一定收获了!我到那边去教农工们怎么使用药水,别到时候人家说,我们江东大学来了来了俩个教大知识分子,不,还有丁老师,三个,种不好茶就没道理了!”说着就转过了山坡。
丁小丽这才将水递给诸葛英奇。
“你刚才怎么不给老李啊?”诸葛英奇问。
“只有这一瓶!”
“真是乡下女人啊。”诸葛英奇也想哭出来,但还是将水放到地上。
“你怎么不喝?”
“留给老李吧,他也费了很多心!”
丁小丽拧开瓶盖,塞给诸葛英奇:“你喝,我这就叫人下山去买!”
诸葛英奇拍打一只咬在手背上的蚊子:“山上已经有蚊子了,你住这里有蚊帐吧?”
丁小丽完全是下意识地就一把抓起诸葛英奇的手背,找到被蚊子咬到的地方,吐了口口水
涂抹着:“怎么样?还痒吗?”
诸葛英奇随丁小丽给自己涂口水,陡生无尽的爱意:“你最近恐怕回不去吧?”
丁小丽望着山坡,难下决心:“这的事才刚开始!”
诸葛英奇也随之撇开情思,放眼山坡道:“你相信我研究茶叶也比老李强吗?”
丁小丽不假思索,回答得一本正经:“这还用问?当然相信!”
“这样说来,我也完全可以当个合格的茶农。”
“你想当茶农吗?”丁小丽充满期待地问。
“不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我在准备给学生开讲座,也算是借此好好总结一下我这一生的得失。不过,我会关注你开发‘雾里青’的事。”
“现在,你像是我这里的天外来客了。小饭店又开了,神仙也要吃饭吧?”丁小丽开起了玩笑。
诸葛英奇从皮包里拿出许多文件,一本正经地告诉丁小丽说:“吃饭的事等会再说,有几件正事要跟你说,新茶的专利我已经替你申请了,专利局也受理了,这是受理文件。究竟是不是‘雾里青’,等到新茶出来就见分晓了。另外,我考虑了一下,还给你办了一个营业执照。这样,你也就算是一个经理,而不是回头又做了农民!”
丁小丽高兴地接过执照,但嘴上说:“你做你的大学老师,我就做我的农民!反正你最后也是不要我的。”
诸葛英奇没有理会丁小丽的胡言乱语,继续说:“有了执照。”干脆把腿盘起来,像老和尚给小和尚说故事一样:“有三件事好办。”
丁小丽也把腿盘上:“哪三件事?”
“第一,与丁十五办一个合同,注明接收了他弃置不用的山地。”
“我已经跟他联系过了,他说他已经自动放弃了这块山地。”
“可你要用啊,再去包一遍吗?从他这里接受,他没损失,你不是少花了一笔钱吗?”
诸葛英奇正色分析着。
丁小丽使劲点头:“等我们种出了‘雾里青’,把海外经销权无偿给他,受人恩惠,总
要回报的。”
“第二,我考虑可以给科委打个报告,申请一下扶贫贷款。我查过了,因为你这里是革命老区,真有扶贫贷款呢!”
“就这样种可以了!”丁小丽怕事。
“到5000亩,10000亩规模的时候,像现在这样种也可以吗?”
丁小丽可不敢想象:“哪有什么5000亩,10000亩的规模?”
“你们县十万亩的荒山都有,你能把它们变成‘雾里青’茶厂,那你就不仅是大人
物,而且是著名人物了!”诸葛英奇幽忧地说。
丁小丽两眼放光,胸口起伏。
“贷款要申请吧?”诸葛英奇问。
“要!”丁小丽响亮地回答。
“第三,为了方便工作,你最好给我和李教授下个聘书。不这样,我们就不好为你打工
啊。下一个课题我们已经确定了,就是‘雾里青’的标准数据。不然的话凭什么说你种的茶就是‘雾里青’呢?”诸葛英奇将要办的手续文件再看了一眼一齐递给丁小丽。
丁小丽接过文件身体就晃起来,真想就这样扑到诸葛英奇的怀里,但她没有这样做,并非她的毅力与尊严,而是诸葛英奇说了这些话似乎很累,两眼茫然地看着远处的青山又不言声了,或者说灵魂又出窍了。
“又在想牢里的事吗?”丁小丽轻轻地问。
“好好的就会冒出来,怎么都难以放下!”诸葛英奇似乎也很无奈。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丁小丽到底想问过明白。
“在牢里,有一位老囚犯对我说过,让人受到惩罚的那个直接的表面的理由,往往不是真正的理由,而那个真正的理由,才决定了他必将受到惩罚,或者说自罚。那个老囚犯受罚的表面理由已经被赦免了,但他不离开监狱,他要为他以为的那个真正的理由继续完成自罚。算起来,我受了长达十四个月的监禁,表面的理由是卖掉抵债的汽车,这一点上,我显然是无辜的。那么什么是决定我必将受罚的真正理由呢?落魄时的愤世嫉俗?教书时的信口雌黄?下海时的标新立异?得意时的趾高气扬?破产还不够吗?十四个月的监禁!到底为什么?是“文革”时抄了老师的家吗?那时只有十来岁,充其量不过是凑热闹;是往一个当权派的脸上吐了唾沫吗?那是一个大哥哥教的。但监禁和诸如此类的惩罚一定是有理由的,而且肯定不是为了那个直接的理由!这一点我坚信不移!是什么理由呢?”
诸葛英奇突然不说话了,脸上的痛苦显而易见。
丁小丽也不敢冒然开口劝慰,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
望着灵魂出窍的诸葛英奇,丁小丽无言劝解,因为她只能感受到诸葛英奇的痛苦,却无法确切地说出诸葛英奇的痛苦,更说不上怎么去安慰诸葛英奇了。
李教授还在苦苦地寻找“雾里青”的数据。
诸葛英奇面色焦躁地进来。
李教授跟他开着玩笑:“又往我实验室里跑,干脆跟学校申请转专业,调到我们生物系来算了。”
诸葛英奇没有心思开玩笑,气恼地:“我看你这瞎忙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跟丁小丽她们用原始的方法劳作也没多大区别。象这么弄法,要做到猴年诸葛月!”
“怎么了?”李教授才发现诸葛英奇情绪不太对。
“我只是一心想着脚踏实地做些事情,怎么就诸事不顺呢。”
“款子还是弄不下来?”
诸葛英奇摇了摇头:“用什么方法来证明这就是‘雾里青’呢?!我在资料室也是翻遍了,就
是找不到记载中的‘雾里青’的数据。”
“可不可以开个论证会,编个数据出来?现在学术界瞎编的数据不是也很多吗?丁况这是好事?”李教授做着与教授身份不符的建议。
诸葛英奇楞了一下:“老李,你可是正儿八经的教授,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刚才什么也
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