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同事为周依然抱不平,周依然感到眼眶里几乎要溢出泪水,虽然知道不是久留之地,但这样被炒了,那份委屈,未能发泄的愤怒还是让她难以自抑。她借口去洗手间,把台上的毛巾狠狠地摔进池中。
水花溅了周依然一头一脸。周依然洗洗脸,盯着自己看了几分钟,直到确信自己不会再有脆弱的表现才走出门。不巧的是,正碰上方晓丽。方晓丽一时似乎有些慌乱,周依然冷笑了一声,心想:原来她并没有胜利者的微笑啊!
方晓丽努力调整表情的时候,周依然说了一句:“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恭喜你。”便走了出去。
周依然用一个大纸袋就装走了所有的东西。
走到街上,周依然在公用电话亭给张止水挂电话,她反复告诫自己要平静,但听到张止水的“喂喂”声,她的喉咙里竟像堵了东西。她作了两次深呼吸,慢慢地说:“我失业了。”
张止水只“哦”了一声,好像早已知道或者就是漠不关心,周依然听张止水的口气,知道他办公室可能有人,不便再说什么,就说晚上六点半钟在胡同口等他。张止水又“哦”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周依然真的平静了,但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惆怅。她不想去找任何人,就踱进一家商场,去地下咖啡厅喝咖啡。
因为是在中午,咖啡厅没有几个人,周依然用小汤匙搅着黑色的咖啡,轻轻啜了一口,苦不堪言,周依然想起忘了加方糖。也罢,就这么苦苦地喝下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是甜的呢?大概只有快乐是甜的吧,可时间又太短了。人总不能奢望,喝再甜的咖啡,生活终究是苦的。
周依然抬起头,看到服务小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也许是在猜测她的心事。她看了服务小姐几眼,她的眼睛很大,但是人工的双眼皮,埋线埋断了,眼皮像被轰炸过后的壕沟。她大概意识到周依然在注意自己眼睛上的缺陷,于是不停地眨,倒像有点儿卖弄了,却不再看周依然,而是盯着自己的手指,周依然看到她的水晶指甲已经斑驳了,像是残垣断壁。周依然摇摇头,想起余光中在万里长城中说过的:自虐也是一种过瘾,这小姐的爱美是不是也成了一种自虐?
喝完咖啡,周依然想回去睡一会儿。
屋里闷热,周依然反来复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打开抽屉,翻出大学毕业那年的笔记本。上面零零散散地记录了她和李天翔、和象明信片一样飞往东南西北的同学的一些故事,一些趣事。想起李天翔,周依然不再激动,倒有一种坦然。
人生就像在旅行,有人在一个车站停下,有人在新的车站上来,结伴而行的不是同一个人也不奇怪。况且,在她的心里李天翔已经不过是青春故事里的一段,而张止水才是她希望得到的厚厚的一本。李天翔的爱就像水果糖,而张止水的爱却是精美的巧克力。李天翔是轻飘的,她抓不住他的人;张止水也并不在她的手掌心,但他却是厚重的。并且,在真实的渴望面前,她无法拿李天翔和他比较。李天翔是孱弱的,他却是强有力的;李天翔有些病态,他的活力却证明着他的强健。
她想起了在列车上挥手告别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唱着这首歌,有真诚也有激越,有伤感也有勇气,有憧憬也有对未来的希望。歌声飘荡,飞扬跳跃,带到四面八方。周依然至今仍记得那一双双伸出窗外的手,久久不肯放下……
真快啊,一晃年了,毕业时豪情满怀,可苦苦挣扎了年得到的是什么?有人说堂吉诃德的悲剧就在于对理想的坚持,可没有了理想,人生还剩什么呢?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扉页上的一段话,李天翔的笔体,但却像是今天写下的。
周依然脑子里浮现出李天翔满不在乎的样子,歪着头对她笑。回忆,是李天翔留给她的一切;是冷落的灰烬又被风卷起的一丝热情,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自己。周依然合上笔记本,努力叫自己的思绪停止。
她锁上门,骑上单车,漫无目的地晃到公园,公园很小,但到处鲜花盛开,这多少驱散些周依然心头的阴霾周依然转了一圈就坐在长椅上,一只金黄色的小鸟在附近的树上欢快地叫着,树下一个穿着吊带西裤的老人十分欣赏地抬头看那棵树,周依然觉得老人似乎很优雅,很愉悦,很投入地聆听着鸟鸣,他的样子似乎是一帧忠告年轻人关于生活关于未来如何美妙的画像。
周依然站起身,她感到自己消沉的情绪似乎受到了嘲弄,她想把那只鸟赶开,但随即意识到这将是多么不礼貌,她深深呼一口气,久久地看着热烈如火般漫延的月季花。
点钟下张止水班,点半钟他打车到胡同口。周依然已早早等在那里了。周依然特意换了身衣服,她不想让张止水看到她有些消沉的样子。很休闲的柠檬黄恤配一件米色薄纱麻制印花短裙,沉静而又简约。
张止水拍拍周依然的肩说:“不像失业的样子嘛。”
“你想看到我肿着双眼,满脸憔悴?”周依然莞而一笑说。
“上午正有人汇报工作,中午又有应酬,我心里真有点儿担心你呢!”张止水说得周依然心里热烘烘的。
两个人到了一家不很起眼的餐馆,进了雅间,简单要了几个菜。
“有什么打算?”张止水问周依然。
周依然喝着一杯淡茶,半天才说:“我知道可能在那家公司做不长,但没想到这么快会失业。”
“我一直在想着你的事,本来打算过一阵子再告诉你,津海湾是集团经营,酒楼为主,也做贸易,贸易主要是高档服装,最近津海湾要作调整,集团董事长和我很熟,我想让你到他那里,做服装部经理,我觉得你能胜任。”张止水慢条斯理地说。
“真的?”周依然睁大眼睛,喜出望外。
“这么高兴?”张止水装作很吃惊的样子问。
“当然高兴。你没看过前两年流行的本书,叫我的财富在澳洲?那里面有一句名言一直在书中跳来跳去:吃不着苦的苦比吃着苦的苦还要苦。”
“能吃苦就好,省得落人口舌,让人觉得我张止水目光短浅,看人不准啊!”
张止水开玩笑说。”我一定会让你感到骄傲的。”
周依然很是兴奋。
“我相信。”
“凭什么你这么相信我?”周依然冲张止水嫣然一笑说。
“就凭你在小别墅的表现。”
张止水有几分戏谑地说。
“你只看到了我的三分能量,以后你有的是苦头吃呢。”
周依然轻轻捏一下张止水的鼻子说。
“这么说,我还小看你了?”张止水笑着用筷子点点周依然。
“你小看我不要紧,可你不能小看你自己。”
菜上来了,周依然却咽不下几口。她的心像风里的秋千,摇来荡去,怎么也抓不住,落不稳。
这一晚,两个人打车去了郊外别墅。周依然看清楚了,门口闪亮的是”半坡风度假村”,名字倒是朴拙、别致,而别墅区也恰巧建在一片坡形高地。这一次,周依然仔细看了看这座小别墅,上下加起来足二百平米,但因为装饰简单、大方,倒也显得阔朗。装饰较多的是他们的卧室,奇怪的是,茶几上多了一盆昙花。周依然知道昙花一现,这是很珍贵的。她蹲下来仔细地看着花。在鲜亮挺拨的绿叶陪衬下,那大个的含苞待放的骨朵,有如一支巨大的笔,英姿勃勃,皎洁明亮,散发着无穷光彩。而花苞紫色的外衣,有些害羞的样子,轻轻悄悄地露出丝丝缕缕洁白的薄纱一样的内衣。“美人”矜持着,不知何时来临。
“你喜欢昙花?”周依然问刚来到她身边的张止水。
“只有昙花才有绝世的美丽。”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
“在我们最高兴的时候。”
“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周依然忽发奇想。
“昙花不就是她的名字吗?”
“昙花对她来说就像说你是男人一样。你不是也有自己的名字吗?”
张止水看看周依然,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就叫周小桐吧,有了名字,是不是也就有了灵魂?”
“那当然。你知道你的嘴巴叫什么?”
周依然笑着问。
张止水摇摇头,“我的嘴巴难道不叫嘴巴了?那叫什么?”
周依然伏在他耳边说“:叫蜜。”
张止水忍不住笑了,“你说错了,叫蜂,你的才叫蜜呢。”
“那我们在一起就成了蜜蜂了?”
周依然一下子笑倒在床。
那是一米七宽的大床。扶手、架子是铜的,黄澄澄地闪着光,床上是“花瓣雨”的床罩,简单的红与白、绿与白的搭配,再加上芬芳四溢的小花瓣均匀地洒落其中,人躺上去犹如置身于花瓣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