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青好像变得不爱说话了,周依然盯着她,鼻子有点儿发酸,她怎么也想不到聪明绝顶的王秦青竟有点儿呆滞了。
  “依然啊,其实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变成白痴,对不对?不会的。”王秦青见周依然一直盯着她,好像一下子回过神来,对周依然笑笑说。
  “秦青,不行就休息一阵子,别上班了。”周依然劝道。
  “还不至于影响上班,我还要申请三班倒呢!我想上夜班。”王秦青脸上透出几分神秘说。
  “你别傻了,谁喜欢三班倒?白天不是白天,晚上不是晚上的,你现在身体又不好。”
  “我也说她,可她不听,她非说上夜班有意思,能有什么意思?”张河长在一旁说。
  “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王秦青似乎有点儿不耐烦地,“有些东西专在晚上活动,白天看不到的,比如鬼。”王秦青的声音忽然异常尖利。
  “秦青,你怎么了?听我的吧,休息一阵子,要不去我那儿住几天。”
  周依然感到身上冷飕飕的。
  王秦青摇摇头,“不用,依然,我还认识你呢,这证明我没事儿。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有的人像老鼠,一直都在偷吃仓库里的粮食。”
  “可你并不是仓库保管员啊。”
  “保管员和老鼠是一家人啊。”
  王秦青目光呆滞。
  周依然背上一凉,越发觉得身上冷了。
  “你醒醒吧,秦青。你好好想一想,你的脑子千万别出什么毛病。否则,你说的话没有人肯信一句。你这辈子就白活了。而且,你会被很多人看不起,尤其是对你有成见的人。”
  “我疯不了。我和你在一起说这些话,和别人从不说的。
  在单位我更是三缄其口。”
  “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不要总是想单位那些烦心的事儿,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命押在那些领导的道德防线上,这是很危险的事。现在,哪个角落里不充斥着腐败、虚荣和丑恶?退一步海阔天空,俗话又说忍人一着,天宽地阔。你可别再钻牛角尖,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
  “你又对我说这些话。我够冷静的了,否则我早离开这里了。”
  周依然看着王秦青的脸,苍白、瘦弱、真诚而又落魄。她心里涌出了一股冰冷而潮湿的暗流。这是学校里那个才华横溢的王秦青吗?这是她聪明、干练、敏锐的好朋友吗?
  她感到这间屋子越来越暗,好像要压下来的样子,心里有些恐惧,可她不能表露出来,还是坐了好一会儿才告辞。张河长留她吃饭,王秦青说都给她买下鸡了,周依然忙说下午还有事儿,改天再过来。临走,她示意张河长送自己。
  “秦青这种状况多长时间了?”周依然问道。
  “什么状况?”张河长傻乎乎地问。
  “你不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周依然几乎有些气愤。
  “不觉得,她就是精神有点不集中。”张河长低声说。
  周依然扭过头,气不打一处来。
  周依然挥挥手让张河长回去。
  她尽量放缓步子,心里却像在逃似的离开王秦青的家,恐怕王秦青真的有点儿问题了,这个念头让周依然惊惶不已,人就是这么脆弱的么?她的心有些悲凉。走在大街上,明晃晃的太阳光照着,周依然长长地出一口气。她觉得浑身有点儿不自在,仿佛是沾带了阴冷的气息,忍不住在身上拍了又拍,又觉得自己虚伪、可憎。
  路边有一个乞讨的老人,头发全白了,他的眼睛似乎沉溺在无底的幻灭中,迟钝而微突,朝周依然直直地望着。周依然身子一震,微微战栗起来。他的样子,好像无限的老,似乎是幻灭积累起来的东西。周依然从口袋里掏出几个一元的硬币放在他脚下,心里又沉闷起来,她心里燥动着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像蛇一样游动在她的脊梁里,跳动在她心脏里,她想跑起来摆脱,却不能够。
  周依然回到住处,感到精疲力竭。她照照镜子,看到了一双忧郁的、忍痛的、惧怕的刺探性的眼睛这是王秦青的眼神。周依然冲镜子挥挥拳,颓然地坐到床上。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张止水的手机,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安定下来。他在吃饭,可为了和她说话,他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周依然听到哗哗冲水的声音。她说很想他,张止水就说会快开完了,他明天就能去找“傻丫头”了。挂上电话,周依然长舒一口气,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大男人了。
  张止水是在第二天下午去找周依然的,他先在精品屋门口拨了周依然的手机,周依然十分高兴,从窗口看到张止水悠闲地踱着步,心里便像灌了蜜水。
  她不想叫员工看到兴冲冲的样子,便收敛起从心底泛出的笑,但正像薄阴的天气遮不住春光似的,那笑还是一波一波颤到了眼角、嘴边。周依然照照镜子,拉展驼色羊毛外套,一本正经地走出办公室,漫不经心地和遇到的员工打个招呼。对员工,她不想过于接近,她始终忘不掉夏金诚对属下殷勤而讨好的笑,这只让人感觉到老板无能而和“平易近人”无关。她的原则是赏罚分明,谁干得好,当月就能收到红包,干的不好,薪水眼见就浅了。
  说白了谁是为老板打工呢?都在为钱打工,而周依然,在员工心里树的是“威”,她最恨当面奉迎而背后把你看得一文不值的人。拉开距离,也就等于拉开了闲言碎语,而看到员工小心翼翼的样子,周依然总感到有点儿得意。
  周依然很想在张止水背后吓他一吓,又怕被员工瞧见,便直接走过去。张止水也只是会心一笑,拉开旁边白色本田车的车门。这倒让周依然惊讶了,她看看张止水,嫣然一笑。
  “借朋友的车,方便,老开公家的,不太合适。”张止水解释着,一手开车,一只手放到身边周依然的腿上。他看到周依然笑起来真是仪态万方,那眼睛里的柔情像一层雾要罩下来,脸颊像一朵盛开的白菊,张止水就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
  因为在车里不能有更多的动作,周依然就顺手摆弄着张止水的手包,里面只有一个手机,一只笔记本。笔记本的绿皮上写着会议记录。周依然就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张止水都记录的什么,张止水说还是别看了,国家机密,越这样说,周依然就越要看。
  打开第一页是:高举伟大旗世纪迈进。张铁帜,向着流的字很漂亮,工工整整的仿宋体,周依然端详了一会儿就翻第二页。是一图画,月藏柳梢,石凳上一饮酒老人,长袂飘飘,仙风道骨,有狭仄山路绵延至山顶一所茅屋,空白处有两句诗:举杯邀月饮,拍手踏春风。
  周依然忍不住想笑。
  又往下翻,却是一朵莲花,花里藏着一双眼睛,酷似周依然,四处留白,连日期都没落下。再往下,又是一书生酣卧石上,旁边茶棚炊烟袅袅,有飞鸟掠过,旁边亦有一联: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无疑,这画的是一枕黄梁梦的卢生。周依然就笑出了声,想不到一堂堂大厅长,居然作这样的会议记录!也亏他有这雅兴,让别人看了,非笑掉牙,画倒是颇有情趣的好画。
  “我的秘密你全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张止水笑着说。
  “想不到你也怕开会,我是一开会就打瞌睡的,好在没人让我发言,可万一有哪位省长点到你怎么办?”周依然问。
  “大会小会,长会短会,我都开了十几年了,左右还不是一个模式?拥护中央决策,响应政府号召,你别以为别人都在记录,没人那么呆!不信看看他们的笔记本,如果能记下省长说的三句话那算是有耐心的,大家心照不宣,其实每次都是开会演习,算不得数。我倒是听人这样说过,开会涂鸦能够测试一个人的心理,里面大有学问。”
  “说来听听。”
  “据说画圆圈者性格随和,画水流者心境平和,画心者性情浪漫,画风筝者有抱负,风筝带有长线者能达目标,带有短线者空有抱负,却无施展机会。”
  “那画花,画眼睛的呢?”周依然笑着问。
  “这无疑是勇敢的人。”
  “这话说的倒是。画老人、画书生被人窥了去说你高雅;画女人的眼睛被人窥了去,非怀疑你心怀鬼胎想入非非了。”
  “只是想着你才觉得会开得快了些,要不真不知怎么打发,私下里有人说该选个名模当省长,那会才有吸引人处。”
  “想不到你们这些政府领导也有这歪歪肠子,要是名模当了省长,恐怕你们就清闲了,而你们上级的会肯定就多起来。”
  “说得有理。”张止水说着,伸手拧了一下周依然的脸,笑了起来。
  两个人说着,车开到了小别墅门口,周依然见门口的迎春花冒出了骨朵,高兴地折了一枝。那圆圆的苞像婴儿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