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中秋节,他给周依然送去一篮精致的魔芋月饼,篮底有一个红包,和上次的数额一样多。并且,他特意从随身皮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红绸包包裹的紫砂壶,壶呈扁圆形,大小能握于掌间,壶盖上雕一睡卧布袋和尚,造型别致,意趣高远,神韵飘逸,该是价值不菲的藏品。庄源说这是送给张厅长的,就由周小姐代劳了。周依然很满意,一方面她觉得庄源会办事,另一方面她觉得这是公平的,她的心思没白费,她的话也没有白说。
  第一天,张止水来找周依然,周依然把壶拿给张止水,说是“三巷”庄源的一点儿心意。张止水把玩许久,说:“这是紫砂壶中形态、神韵不俗啊!”说着,把壶托在掌心,的上品,爱不释手,周依然径自去做晚饭,张止水喜欢她做的菜。周依然手脚利索,做了个香辣肉丝、油焖虾、素炒豌豆苗,有现成的盐水鸭和熏蹄膀,又烤了两个果仁馅饼。
  两个人吃着饭,周依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省里是不是要有变动啊!”
  张止水用纸巾擦擦手,半晌问:“你听到了什么?”
  “也没听到什么,随便问问罢了。”周依然夹了一箸香辣肉丝,却尝不出味道来。
  “五年大动,三年小动,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张止水剥着虾,又戏谑着说:“傻丫头,管好你的精品屋就行了,想得多了要累坏脑子的。”
  周依然不吭声,心里有些不痛快,第一次觉得“傻丫头”
  有点儿刺耳。自己真的是他心里想的那么“傻”?
  晚上,本来张止水搞了两张音乐会的票,但周依然坚持要去“舍宾”健身,张止水就说你的身材很好,用不着再去“雕像”了。
  “也并不是完美的,女人除了匀称的身材,健康的肤色,还要有良好的精神状态。况且,只有精益求精才能永葆魅力嘛。”
  “你在我眼里已经是完美的了。”张止水环住周依然的腰,轻声地说。
  “可我在你的眼睛里只看到并不完美的自己。”周依然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动情。
  张止水猜不出周依然为什么不高兴,只好开车送周依然去练舍宾舞蹈。
  周依然对风起阜门市的“舍宾运动”很是着迷,尤其是讲究雕塑女性形体,表现女性形体语言的舍宾舞蹈。她喜欢“性梦露感女神”玛丽莲,那优雅高傲的步态,迷人的举手投足,无不散发女性的无穷魅力,让所有的男人着迷,让所有的女人嫉妒。
  张止水坐在训练厅的一角观个人,看。练舍宾舞蹈的有音箱里流动着具有欧洲风格的音乐,配上细腻柔美而又富于激情的舞蹈,使训练者的身姿充满动态的美感。
  张止水的目光只追随在周依然身上,她跳得最投入,也最优美。他眼睛也晃过其他几个小姐,但和周依然比,她们黯然失色,周依然是众星里的明月。她的步态协调,腰肢柔韧,目光顾盼流离,那种美是炫目的。
  张止水感觉到内心的冲动,口有点儿发干。他克制着自己,走出训练厅,到外面长舒一口气。
  他想到旁边的“茶吧”去喝杯茶,又不知道周依然练到什么时候,索性坐进车里,打开录音机。是萨克斯,荡气回肠,柔肠百转的萨克斯。他想起第一次和周依然去“茗屋”喝茶,也是听的这样的音乐,什么样的茶?白毫还是红茶?他全然忘记了,她的一双眼睛流露着无限爱意,她美丽的双手像清晨海边的玉石,洁白而潮润。
  他从来没有那样冲动过。他曾经以为他是深爱自己已故的妻子的,她的美丽和高贵的血统让他五体投地。但和周依然比起来,他明白了他给妻子的是理智的爱。她是他的贤内助,是他事业不可或缺的伙伴和辅助者,没有她,他还是那个穷困的大学生,无人赏识,怀才不遇,默默无闻一生的人。而周依然呢?最终征服他的还是她的美。
  周依然在车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她看到张止水双臂交叉着伏在方向盘上,眼睛不知在看什么,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音乐已经停止了,他仍一动不动。周依然敲敲窗子,张止水猛醒过来。
  坐在车里,周依然没有说话,张止水默默地开动了车。周依然不知道张止水要去哪里,她也没有问。
  周依然练完舞蹈,有一种舒适的疲倦,她已忘记了和张止水的不快,她是爱他的,眼前的大男人给了她曾梦寐以求的一切,她做少女时憧憬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么?
  汽车开进了小别墅。今天不是周末,周依然心里一漾一漾的水花泼着,张止水很少打破规矩的。
  郊外月色如水,如水的月色透过窗子洒到绘着温馨图案的大床上。张止水抚摸着周依然,他始终遏制着将要倾泄的潮水,他感到自己浑身颤抖,像一个毫无经验的新婚男子。
  周依然感觉到了这一切,她坐起来,抱着张止水,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胸前,她像哄着一个孩子,喃喃地不知说着什么。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秋风吹动着果实,清香四溢,那是烈火还是烈酒呢?或是突如其来的潮汐?周依然脑子里一片空白。
  两个人在床上默默地躺了半天,张止水一直舍不得放开周依然,渐渐地,他听到周依然的呼吸有些沉重,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地拉过毛毯裹住她的身子,周依然却又醒了。
  “大男人,你爱我吗?”周依然像只猫蜷进他怀里,声音像游丝般,又像是梦呓。
  “你说呢?傻丫头。”张止水紧紧搂着周依然。
  “你到底不肯对我说实话,你爱的只是一个青春的影子,我只有自己骗自己罢了。”周依然的声音有些伤感。
  “你真傻,等过几年,你要耐心,我不让你离开我半步。”
  “我想信你的话,可我不能信自己了。”
  “依然,我的爱你真的感觉不到吗?”张止水吻着周依然的眼睛轻声地说。
  “我害怕改变,我害怕把握不住我自己。”
  “我知道你看重一个承诺,可我也看重。”
  “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你想猜测什么?”
  “我觉得自己在走独木桥。”
  “可将来我们会一起走,走完一生。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人或许是可以欺骗的,可人不能欺骗时间。我说过无数遍我爱你,在别人听来爱这个字已经被亿万次地重复,发馊了,臭了。可对我来说,不是。终有一天,我会娶你,除非你弃我而去。”
  “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不来的时候,我常感到心里空空的。偶而就发神经,将屋子所有的门都打开,橱柜都拉开,挨个地看,好像里面有你的影子似的。其实我知道你心里装着我,可我非要说点什么才能填满心里的洞。”
  张止水不语,可他心里却有钝钝的痛。
  周依然轻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她想回避这个话题的,可还是说了出来,她到底没管住自己的心,她的确是信不过自己吗?
  秋天的月色是醉人的,两个疲倦的人沉沉睡去。远远地,有一两声犬吠可以入梦。
  寸小彩电。偶尔,临周依然的卧室放了一台睡前她也看看阜门市的新闻或者港台电视连续剧,大多数时候,电视是闲置的。
  这天回来的早,周依然洗漱后躺在床上。米驼色的雪尼尔纱窗帘柔柔顺顺地垂着,淡淡的灯光里透出几许朦胧。这窗帘是她转了好几家商场才选到的,她要的感觉是纯美、梦幻,虚实相间的,就像直觉中的生活。
  鹅黄色的水鸟被盖住她的半截身子,她抬起身从对面的小梳妆台镜子里看到身着丝质彩色内衣的自己。她忘记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喜欢彩色内衣的人往往对生命有积极的投入,而喜欢丝质内衣的人注重品味与享受。她周依然呢?两者兼而有之,张止水说无论从哪一方面,她都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而只有周依然最清楚自己,她一直是在平凡中突出自己。
  她注重细节,注重感觉,注重在错落的人际关系中抓住最有用的东西。她知道张止水总是穿不露脐的棉质三角裤,她的衣柜里为他准备了一打,她的细心与体贴就像她在床上流露的风情,紧紧抓住了张止水的心。
  想着张止水,周依然感到心里空空的,又燃着小簇的火。
  睡不着,就去端了杯酒。她又想起周清幽,想给肖树奎挂个电话,又一想,这么晚了,似乎不太合适,明天再打吧。打开电视,正好是阜门市十点钟整点新闻。无非是市长各处剪彩、视察、讲话,记者们像是市长的尾巴。周依然便想到领导们都是有尾巴的,秘书、随从、记者,而明星也是有尾巴的,色彩斑斓的绯闻,纠缠不清的官司。
  还是做小老百姓的好,没人愿意揪你的尾巴,除非你的尾巴翘进了别人窗子里。周依然对自己稀奇古怪的念头感到好笑。
  这时候,电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庆功会的场面,阜门市的“驰骥”汽车有限公司庆祝上市成功,“驰骥”的老总罗修道满面笑容,接受记者的采访。这倒让周依然纳罕了。对“驰骥”汽车有限公司,周依然多少有些了解,是个手工作坊式的汽车制造厂,已亏损了好几年,规模也不是很大,居然能上市?真是件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