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几个人才去钓鱼。
  卢兆伦早打听好一个绝佳去处。坐了一辆面包车,出了市区,转石翻山,过了一个小时,来到一条清静江边。江边石笋峰历历在目,峰如竹笋,相对屹立,危而不倾,颇有雕塑感。
  再往西望,石岩壁立,溪流奔泻,山风掀动林涛,惊起飞鸟啁啾。风声、鸟声在山谷间悠悠回荡,让人疑为仙境。
  “我看桃花源不过如此吧!”张止水举目四望,颇为感慨地说。
  “我们在这儿可以羽化升天了。”梅云艾说。
  “可惜只有五个人,再有三个,可称得上逍遥八仙了。”卢兆伦说。
  于蓬草闲不住,早扯了几枝红透的叶子和几束草茎,说要编成草笠做渔婆。梅云艾就说不知哪个渔公有这样福气,张止水笑着说:“东汉卓文君作白头吟诗说,竹竿何溺溺,鱼尾何离徙。男儿欲相知,何用钱刀为。像于小姐,何用草笠为?”
  于蓬草装作听不懂张止水话的意思说:“我不懂得诗词。
  可我知道卓文君虽不爱财,司马相如却是爱钱的,要不怎么会有文君当垆的典故?”张止水看看卢兆伦,哈哈一笑。
  梅云艾提前预备了进口的高级碳素钓竿。这种钓竿竿身纹理均匀,手感好,韧性及柔软度极佳。
  周依然就拿着这样一支钓竿,选个地方,坐到石上。
  她想起了北方老家,现在已经冰冻三尺了吧?水深几十米的湖,结成一大块冰板,像天地间的一块玉石,冰里有细细的花纹蜿蜒,好像随风漫舞的飘带。
  偶尔有几片黄叶、红枫叶冻在湖里,那图案真正称得上神妙了,那是她童年记忆里最为美好的回忆:风把冰面浮雪刮干净了,太阳一照,冰上金光灿烂,她和几个伙伴走在冰上,偶尔脚下会“咔”地一声,一道裂缝划出很远,接着冰们横七竖八地“咔咔”
  地裂,她们就吓得跑起来,回过头看,还是那块冰,留下一朵大的菊花。
  周依然嘴角露出笑意,小时哪里想得到要坐飞机来江南钓鱼这样奢侈的享受?那时候只盼着冬天,在冰上转几个圈,看着远山,近岸丛林,脚下碧玉,就觉得是最美好的事了。父母虽是小县城的文化人,到底还是有重男轻女的倾向。那时候,他们整个心思都在并不争气的哥哥身上。周依然的心思又回到了张止水身上,眼前这个男人给予她的,甚至于要比父母给予的还要多,她的眼睛里荡出几许柔情,如果没有其他人,她真想到近前亲亲他。
  周依然对钓鱼说不上特别的兴趣,但她喜欢垂钓时静下心来天地的宽阔。她想张止水也是如此,一天钓不上一条鱼,他照样神采飞扬,精神焕发。
  天快黑的时候,张止水只钓到四五寸长的四条小鱼,梅云艾也没钓上大鱼。
  于蓬草和卢兆伦则去山上采集野果,周依然静等鱼儿上钩,自然一条没钓到。张止水提议放生,让鱼儿真正回归自然,梅云艾也就喃喃不知所语,将游于铅桶的鱼儿放回溪流。于蓬草倒说可惜了,熬鱼汤该多么鲜美。梅云艾开玩笑说回去把你熬了算了,你还不止“三尺”呢!
  晚上吃过饭,张止水说累了,不陪梅总活动了,梅云艾就说张厅长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了。周依然早早换了睡衣,和张止水偎在床上看电视,是香港的言情片,周依然平时对这类片子不感兴趣,但今天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被感动得掉下眼泪。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仿佛这可以由人决定似的,其实谁知命运怎么操纵你呢!周依然鼻子酸酸的,她转过脸,不想被张止水笑话,偏偏张止水已经看到了,但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这么伤感,只是拍拍她的肩,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把周依然藏进自己身体里。沉默,也许是最好的安慰。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
  忽然,张止水的手机响了。急促地响了好几声,周依然才叹口气,从茶几上拿过手机递给张止水。
  是琪琪外婆打来的,周依然看到张止水的脸变了颜色,还问什么病,现在怎么样。张止水放下手机,神色有点儿呆滞,半天也不说话。周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倒杯水递到张止水手边。
  “琪琪病了?”周依然试探着问。
  张铁脏病突发,流摇摇头,长长叹口气才说“:琪琪的外公琪琪的外婆带着琪琪今晚就回北京。”
  “琪琪的外公一个人生活?”周依然又过了一会儿才问。
  “琪琪的外公是经过长征的老红军,平时由保姆照顾,我妻子去世后,琪琪不想离开我,就只好把她外婆接过来。”张止水说着,神情有些黯然。
  “为什么不雇保姆照顾琪琪呢?”想起琪琪外婆严厉、刻板的模样,周依然就觉得张止水的做法不可理解。
  “别问了,琪琪和别人不一样。”张止水的眼睛里又流露出深切的痛楚。这是一块不能碰触的伤疤。周依然知道自己失言了。可她想知道,想替张止水分担。但这又是不可能的。
  张止水一晚上翻来覆去,周依然也只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清早,张止水告诉梅云艾家里有事儿要赶紧回去,就订了最早的机票。
  人是命运手里的骰子。我们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帽子,什么鬼脸,怎样的跳踉、忸怩,甚至于要表现出如何的情绪哭、笑,只看他那一面惊心动魄的铜锣敲的是什么调门;那只我们不敢见的鞭子怎样地挥扫了!他们回到阜门市,已经晚上十点钟了,张止水第二天早晨要赶去北京,让周依然自己回津海湾。
  周依然不肯,执意要去给张止水整理行李,张止水无奈,带周依然回了家。好在张止水单独住一层,倒也方便。
  自从周依然和张止水发生关系后,她就再没踏进张家的大门。这次进到屋里,她有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
  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尽管当初从未想过也许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但亲切熟稔的感觉让周依然满心欢喜,她又看到那个系着蓝色缎带的小猪烙画,那架钢琴,张止水精美的收藏品。
  张止水只带两套换洗衣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周依然烧壶热水,两个人洗脚上床。
  张止水没有碰周依然,也许是前一晚没睡,实在太困了,张止水很快就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周依然莫名地有点儿兴奋,还是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朦朦胧胧合上了眼。可刚闭上眼睛,她就被一个穿一身洁白真丝睡裙的女人摇醒了。透过微弱的灯光,周依然看到这女人披着长长的头发,眼睛很大,泛着幽幽的光,她呆板而美丽,脸色却苍白得吓人。
  她坐到周依然身边问:“你为什么要睡我的床?”
  周依然坐起身,恐慌地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我是琪琪的妈妈,张止水的妻子,这张床只有我能睡。”
  女人缓缓地说着,声音十分柔和,身体也慢慢倒下去,躺在了周依然刚躺过的地方。
  “你,你不是已经去世了吗?”周依然恐惧地睁大眼睛,她骇怕极了。
  “谁说我去世了?我一直守在张止水身边。”
  “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现在见到了。我要告诉你,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夺走张止水,他是我的神,永远都属于我一个人。”女人说着,目光变得冷酷,她的手却温柔地伸向周依然。
  周依然瑟缩着躲在床角,女人的手闪电般伸向周依然的脖子,手里拿着一根天蓝色的缎带。带子绕在周依然脖子上,把周依然拽倒,周依然拼命挣扎着,那女人越来越用力,她的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脸上是近于疯狂的神情。周依然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大声地咳着,大呼“救命”,直到咳醒了。
  周依然睁开眼,原来是在做梦。
  屋子挂着双层窗帘,透不进一丝灯光。周依然忽然觉得身上冷飕跑的,屋子里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气息在游动。她真的有些害怕了。她闭上眼睛,眼前是那女人的身影,她睁开眼睛,仿佛听到那女人的呼吸声。张止水还在睡着,她紧紧抓过张止水的被子,挨进他的身子,张止水迷迷糊糊搂紧了她。周依然大睁着双眼,一直到天明。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张止水就醒了,他轻手轻脚起来,害怕惊醒周依然。
  周依然肿着双眼,见张止水已穿好衣服,她想下床,却感到头重脚轻,头痛得厉害。张止水见周依然神色萎顿,就说我送你回津海湾补个觉吧。周依然浑身乏力,只好点点头。张止水摸摸周依然的额头,滚烫,就要送周依然去医院。周依然说可能是感冒了,回去吃片药睡一觉就好了,自己没事儿。张止水把周依然送回津海湾,又服侍她吃了药,在周依然再三催促下,才离开。
  周依然感到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梦里女人的身影,那么真切,还有那条刺目的蓝色缎带,不就是络画上那头小猪脖子上系的么?她努力大睁着眼,感到眼睛又涩又疼。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晚上,周依然感到精疲力尽,就想是不是自己中了邪了?或者是神经出了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