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依然觉得很尴尬,一切都瞒不过张止水的眼睛,自己还是别自作聪明的好,她用筷子慢慢拨拉着不再冒热气的牛排,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该怎么收场。
  张止水看出周依然不高兴,赶忙坐到她身边,从花瓶里拿出一枝玫瑰花,在她耳边悄声说:“宝贝儿,生气了?看在花儿的份上,笑一笑。”
  周依然还是漠无表情。
  “尊贵的女王,不能赦免你的臣子吗?”张止水拿起周依然的手,吻了一下,又接着说:“尊敬的医生,你不能救治你的病人吗?”
  周依然一怔,随即明白了张止水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吃过饭,周依然一定要张止水开着车到郊外。
  车停在一片小树林旁。“我自己曾经来过一次这里,黄昏的时候,美极了。晚霞是玫瑰色的,褪尽之后,小树林里就升起淡淡的夜雾,像在宣纸上溶开的一片一片的水墨。”周依然说着,从手提袋里拿出很多焰火棒,用打火机点燃。瞬间焰火棒迸射出明亮灿烂的火花。在黑暗的夜里,它们格外美丽、炫目。张止水笑了,他从周依然手里接过焰火棒,高高举起来,那些坠落的烟灰像美丽的萤火虫熄灭了灯盏。黑夜的背景下,焰火棒随着周依然的身体起起落落,像是无数可爱的精灵在舞蹈。
  “今天为什么这么有兴致?”张止水大声地问周依然。
  “你猜猜看。”
  “津海湾老总发你红包了?”
  “俗。”
  “你中体彩了?”
  “更俗。”
  “我脑子僵化了,猜不出。”
  “你怎么就不猜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怎么不早说?我还没有送过你生日礼物呢。”张止水遗憾地说。
  “你陪我到这里来就是送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了,还有,你今天送了我花啊。”
  周依然说着向远处跑去。寂寂的夜里,周依然拿着焰火棒像是为自己开了一条道路。
  张止水也跑着跟了过去。
  放完焰火棒,周依然依偎着张止水走过林中小路。头顶星光灿烂,一弯新月袅然升起。脚下枯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偶尔一只夜鸟箭一般飞过。
  周依然半闭着眼睛,头发半垂到张止水肩上。她的心里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倾泻着,激荡着,整个身子有点发颤,张止水感觉到了,就更紧地搂住了她。世界很静,只有细微的风声,落叶的声音,两个人的呼吸声。头顶一颗流星骤然划过,周依然睁开眼。
  “流星真美。”
  周依然的眼睛迟迟收不回来。
  “因为短暂才感到它的美。它要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恒久不变地固守在天空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止水也停下来仰起头。
  “我宁愿平淡些,恒久不变地和你厮守,也不要做短暂的流星。”
  “人生就像这夜空,有黑暗的地方,也有光明凸现出来。
  你是离我最近的那一颗星星,一直在照亮我。”
  张止水缓缓地说。
  周依然微微一笑,一片心像在温柔的海里。
  再怎么难办的事情,周依然都相信张止水能摆平。过了一段时间,卢兆伦就南下去了广州,临行前,他打电话给周依然,道了谢。周依然没问张止水怎么处理的这件事,也没问卢兆伦去广州是干老本行还是谋求新的发展。
  她学乖了,她不知道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也就装糊涂,只说了祝福的话,希望以后常联系。
  周依然下决心以后再不做这样的蠢事,张止水是为了她违背自己的意愿,周依然知道她在张止水心里的地位,和在他面前拥有的权利。但这种权利是不能滥用的。
  聂影来到周依然的办公室,让周依然吃了一惊。
  聂影拎着个牛皮纸袋,放到周依然的桌上说:“本来想提前给你打个电话,后来想着正好逛街,顺便就把东西给你捎过来。这是王秦青寄给一家法制报社的,报社搬了家,就退了回来。可能是她写的一些东西。我找不到能保管这东西的第二个人。”
  聂影说着,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个大的牛皮信封,递给周依然。
  周依然看看信封上的日期,是三个月前寄出去的。
  “信在传达室搁了一个月,但没有人拆封。”聂影说完,站起身准备告辞。
  “谢谢你。”周依然紧握了一下聂影的手,却没有松开。陪她走到楼梯口说:“到二楼选套衣服吧,我还没感谢你上次送我回来呢!”看到聂影有些犹豫,周依然又说:“放心,不是白送,但只收成本。”
  周依然和聂影在二楼转了一圈,聂影试了一套墨绿真丝套元,周装,穿上既稳重又大方。标价依然叫过小姐收了聂影元钱,聂影执意再给几百,周依然阻止了。
  “服装业差不多算是利润最高的行业,但我不会赚你一分钱,我把你当朋友。”周依然说,其实,这套衣服进价在元左右,周依然等于白送。
  聂影没再说什么,装好衣服,道了再见。
  周依然看着聂影走远,心里掠过一丝惆怅,她仿佛看到了王秦青踽踽而行的背影在风里,拎着一只烧鸡,头发有些零乱,驼着背,一直朝前走着。她的眼睛有些模糊。她仰起头,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回到办公室,周依然看着那个大信封发呆。这里面或许有些秘密,或许能找出王秦青死的真相,但周依然心里却一阵阵发紧,她不愿打开。这是一个沉重的包袱,谁看到它,谁就等于把包袱背到了身上。这也是一扇虚掩的门,也许,伸手一推,一切都会历历在目……
  吃过晚饭,周依然心里空落落的,百无聊赖。坐在窗边,她看着马路上的灯,一串串地挂在树上,闪着像吸了大麻后恹恹欲睡的眼,周依然知道那些树上布满了灰尘,形同灰树,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周依然想出去走走,又觉得无处可去。她拨了张止水的手机,是关的,这几天他一直在忙,省里要开人代会了,张止水这种提法已经提了好几次被提名副省长候选人,这次是落在实处了。可周依然也看出了张止水的焦虑与不安,他似乎并没有把握。这次江省长要退下来,张止水是他一手提拔的,这对张止水十分不利。周依然脑子里有些乱,不知为什么,隐隐约约地感到心神不定,仿佛要发生什么事儿。
  周依然还是穿上外衣出了门。先到店里转转,一切照旧。
  一层的主管对周依然毕恭毕敬,告诉她换季的衣服都上了架,这一个月营业额又上升了许多,哪些款式最吸引人。周依然嘴里“嗯嗯”着,却是心不在焉。
  在店里转了一圈,周依然还是回到住处。她又看到了桌上那个大信封。王秦青的字遒劲有力,尽管有些潦草,但看上去仍然让人觉得这字是出手不凡的。上大学时周依然跟王秦青学过她的字体,但周依然怎么也学不像,王秦青就说和性格有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周依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是默认了。
  周依然坐到桌前,找出剪刀,犹豫了一下,还是剪开了信封。里面果真是一沓材料。周依然两眼死死地盯着材料,仿佛能从中盯出王秦青的影子来。
  编辑同志:您好!我是阜门市中医院财务科的一名普通职工。我在这里工作已近四年,这四年里我发现市中医院存在严重问题,我给市纪委写信反映,但没有回音。所以我寄希望于你们,希望我亲眼看到的这一切能得以公布于众,恶人能得到惩治。毒瘤总归是要切除的,除非肌体死亡。
  阜门市中医院在全国是有名的,也确实治疗过一些疑难杂症,但实际上,医院有着一个大的网络,靠着名气牟取暴利。
  医院有医托,遍及阜门市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及大大小小十来个个体汽车站。阜门市中医院打着治疗“脉管炎”等疾病的旗号招揽病人。脉管炎是一种慢性血管神经性疾病,病程长、痛苦大,难治愈,有“二号癌症”之称,多发于青壮年。
  市中医院对医托招揽来的病人从来不认真医治,经常开一些黄芪、当归等出不了问题但也治不好病的中草药,敷衍了事,但医疗费用却极高。医托通常雇用的是一些中年妇女,左右,我曾问提成大约在病人全部费用的过一个“医托”,她一个月最多拿过多少,她回答说六千多块。可想而知,医院从病人身上榨取了多少血汗钱。因为我在财务科工作,这项支出我经过初步测算,一个月大万左约能支出右,而这些钱是全部由病人来负担的。
  这是阜门市中医院的问题之一。
  阜门市中医院住院部西侧有几处高干病房,病房有地下按摩厅,这实际上是一处色情场所。我为查清这件事特意调换到值夜班,有一次我亲眼目睹了地下按摩厅的情况。
  第一次,我发现,晚上九点钟以后,几个外罩白大褂的漂亮女“医生”进到医院高干病房,我从来没见过这几个“医生”,后来尾随她们来到地下按摩厅,按摩厅门口有门卫,可门卫好像和几个女“医生”很熟,招招手,她们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