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听,你讲什么我都想听。”周依然把头靠在张止水肩上说。
张止水偶尔会回顾他的过去,在收审之前,他客观冷静地对自己加以评估,其实是带着沾沾自喜、自我庆幸的意味,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立志要成功,要出人头地。尽管困难重重,起步维艰,他还是成功了。
他总是怀着坚定的信仰展望未来,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聪敏、智慧和意志力。他出身农家,他的父亲是个精明、吝啬的农夫,他的母亲是一个邋遢的女人,他在村子常被人瞧不起。
他立志要干一番事业,摆脱农村狭隘、落后的思想,为此,他发愤读书。即使在那个读书无用论横行的时代,他敏锐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书本,为此,他的父亲打过他。但当恢复高考这一消息传来,他欣喜若狂。
他刚刚岁,却成为北京大学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大学里,仅仅两年的时间,他克服了从农村最底层带来的自卑和羞怯,同时培养了令人钦慕的社庄重、文交态度雅、友善。他读大三的时候,当选校学生会主席,就在那一年,他认识了琪琪的母亲艾雯雯。在这之前,他很少想到自己的婚事。在他脑海深处有个模糊的形象:某个漂亮女人将跟他手牵手站在一起,分享他的生活、他的雄心;她将替他生孩子,解除他偶尔的困惑、烦恼;她渴望他成功,同时在他成功之后以他为荣。
遇到艾雯雯之后,他疯狂地坠入爱河。她蓬松的秀发,婀娜的身姿,美丽微笑的脸庞,无不深深吸引着他,他感到一种痛苦,这种痛苦无就是爱。当后来他面对着成为他孔不入新娘的艾雯雯,他常常高兴地自忖,她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贤内助正如他一直所梦想的一样。他想,她看起来有点像一匹赛马训练良好,血统优良,高贵出众,他渐渐发觉她是位理想的伴侣,他们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他的生命正如同他所计划的一样塑出来了。
艾雯雯有一个经过长征身居要职的父亲,她的母亲早年留学法国,出身大家,琴棋书画,艺术造诣深厚。父母对艾雯雯的影响颇深。
大学毕业后,在艾雯雯父亲的安排下,他和艾雯雯一起到艰苦的农村去锻炼。后来,他当上了乡长、县长、市财政局局长,在他岁那年,被提拔到省财政厅当厅长。
事业一帆风顺。
可张止水渐渐感觉到了艾雯雯的变化,在琪琪出生后,她常常失眠,晚上一个人在客厅走来走去。
有次,张止水半夜醒来,发现艾雯雯手里拿着一柄刀站在琪琪的小床前。张止水吓坏了,以为艾雯雯是在梦游。艾雯雯精神恍惚,在张止水的安慰、劝导下渐渐入睡。张止水心疼艾雯雯,以为娇娇小姐般的她带孩子太累了,就和她商量请个保姆。艾雯雯坚决不同意。那时候,张止水还是个穷乡僻壤的乡长,收入低,再负担保姆的费用,的确捉襟见肘。后来琪琪的外婆主动提出孩子由自己带去北京抚养,那里条件毕竟优越得多,夫妻俩如释重负。
艾雯雯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但是,偶尔,张止水会发现艾雯雯一个人坐在镜子前发呆,她的脸像是雕出来的一样,冰冷而毫无生命力,看上去是一种近似于冷酷的表情,这种表情让张止水不寒而栗。
但艾雯雯没有让人吃惊的举动,她仍帮着张止水出谋划策,处理一些他认为棘手的问题。
生活风平浪静。
出现波澜是在六年之后,琪琪回到他们身边。琪琪长得酷似艾雯雯,一张讨人喜爱的脸,再加上聪明伶俐,张止水对女儿爱若珍宝。可艾雯雯对女儿的爱却有些勉强。每天接送琪琪上下学的是张止水,偶尔张止水实在脱不开身,艾雯雯去接琪琪,情绪总是很烦躁。
琪琪挑食,张止水就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或者从饭店买来琪琪爱吃的饭菜,这又惹出艾雯雯的不快,张止水一心扑到女儿身上,并未觉察出艾雯雯的变化。
艾雯雯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有一次,张止水不在家,艾雯雯做了土豆泥给琪琪吃,而琪琪从小不吃土豆,艾雯雯强迫琪琪吃,琪琪紧闭着嘴巴,艾雯雯气急之下,竟用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打琪琪,琪琪含着眼泪吃了半碗土豆泥。张止水回家后,见琪琪手上、胳膊上、脸上满是紫色的血淤,十分心疼。
晚上,他第一次和艾雯雯大吵了起来。两人分床而居,而琪琪,执意把床搬进父亲的卧室。
艾雯雯越来越憔悴,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体越来越瘦弱,她开始吸烟。张止水有一次见她在客厅里独自吸着烟,神情痛苦而茫然,手却在发抖。他想走上前去安慰她,可琪琪拉住了他的手,眼睛里满是惊恐。
对母亲艾雯雯,她只有恐惧。张止水工作很忙,但再忙他也不愿把琪琪交给艾雯雯,他内心有一种忧虑,他常觉得艾雯雯像个猎手,总在寻找机会对琪琪下手。有时候,张止水也感到自己这种念头实在荒唐,艾雯雯是琪琪的亲生母亲,她怎么会忍心伤害自己的女儿呢?
艾雯雯也在努力接近琪琪,和颜悦色地,给她买零食,买衣服,但琪琪不接受艾雯雯的任何东西,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的眼睛充满敌意。
张止水也尝试缓和母女关系,但他总是不放心。有一天,他上班后才发觉把一份重要文件丢在了家里,赶忙返回家去取。打开门,卧室里的一幕让他惊呆了。艾雯雯没有去上班,她坐在张止水的床上,用剪刀在刺一个布娃娃,一下一下,目光呆滞,张止水开门进来,她却没有发觉,张止水看到那是琪琪最喜欢的一个布娃娃。他上前夺过艾雯雯的剪刀,问她为什么要这样。艾雯雯好像从梦里惊醒的样子,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满是破洞的布娃娃,过了一会儿,她扑到张止水身上大哭起来。
张止水觉得妻子有点儿问题了,考虑了很久,他劝说艾雯雯到医院去作个检查。
“你以为我有神经病?”艾雯雯冷冷地问。
“我是不想你出事,也是为了这个家。”张止水小心地说。
“女儿是你的一切,你可以抛弃妻子了。把我送进疯人院,你再找个更好的?”艾雯雯愤怒地大声说。
这时候,门开了一条缝,张止水看到琪琪怯怯的眼睛,他知道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
过了几天,是张止水和艾雯雯结婚七周年纪念日。张止水金项链。郝梦送艾雯雯一条蓝拿回家的是一张烙画,就是那个系蓝色缎带的小猪。艾雯雯对张止水的礼物不屑一顾,甚至还说:“你要用链子锁住我吗?锁住我的心,却锁不住我的手。”张止水看她半天,不明白她话的意思。
艾雯雯常看着那张烙画发呆,有时候在客厅一坐就是半夜。张止水劝了几次,她不听,张止水只好听之任之。有一次,他仿佛听到艾雯雯断断续续的哭声。
省里开财贸会议,张止水再晚也要回家去睡,他实在不放心琪琪。
可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止水开完会,感到太累了,夜里十点钟,他才回到家。
琪琪已经睡了,艾雯雯的房间紧闭着,已经熄了灯,张止水草草洗漱,上床蒙头大睡。不知睡了多久,他感到自己是在做梦,他听到琪琪几近窒息的“呜呜”声,还有拼命挣扎踢床的声音。他吓醒了,睁开眼,他看到一个黑影正伏在琪琪床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勒琪琪的脖子。琪琪挣扎着,扑腾着,张止水翻身下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黑影抱住,黑影反过来使劲咬住张止水的手腕,痛极之下,张止水猛地将黑影甩向一边,然后,他开了灯。
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琪琪的脸涨成青紫色在咳着,整个身子蜷缩在床角。那黑影竟是艾雯雯,手里拿一条蓝色的缎带,她的头磕在了床角,额头汩汩地冒着鲜血。血把她手里的带子染红了,张止水惊急救电话。慌失措,赶紧打艾雯雯被推进手术室,张止水搂着琪琪在门外忐忑不安地等。一个小时以后,医生出来告诉张止水:艾雯雯失血过多,死在了手术台上。
张止水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他成了杀人犯。他曾挚爱的妻子,他的伴侣,他仰慕、尊重、曾爱得发狂的妻子被他亲手杀死了,张止水觉得自己像在一个噩梦里。
第二天,琪琪的外公外婆赶到了。琪琪的外公老泪纵横,质问张止水这是怎么回事。张止水如实相告,他悔恨交加,觉得愧对两位老人,愧对自己的妻子。他甚至觉得即使把自己送上绞刑架也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他为什么要出手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