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吧其实不单是品茶所在,屋中央是一个小舞池,能供来对人跳舞。梅云艾和周依然喝过茶,闲聊几句,他问周依然可否赏脸跳支舞,周依然爽快地答应了。
和着一支古老的曲子,梅云艾揽着周依然的肩,似乎很陶醉的样子,周依然几次想开口说什么,都被梅云艾示意止住了。
一曲跳罢,两人回到茶座,梅云艾似乎意犹未尽。
“梅经理,你不会认为我只是请你喝茶聊天欣赏音乐吧?”
周依然淡淡地说。
“这么美好的夜晚,喝茶听音乐不是很好吗?”梅云艾说,“这才是最纯粹的享受,千万别说煞风景的话。”
梅云艾说着,冲周依然摇摇头,样子有点儿怪,倒把周依然逗笑了。
“梅经理风光无限,走到哪儿能煞风景?只是,你不觉得也许我有所求呢?”周依然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
“周小姐博学多才,岂不知子所不欲勿施于人?”
“无耻!”周依然在心里骂道,她真想不到梅云艾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周依然并不甘心。
“梅经理听说过风水轮流转吧,否极泰来又怎么讲呢?”
“周小姐聪明过人,如果能到我梅岭公司,倒是我梅云艾一大幸事。”
“我可不敢高攀,听说梅经理善于给人拍拍录像什么的。”
周依然直盯着梅云艾挖苦道。
想不到梅云艾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像是没听到周依然的刻薄话,品了几口茶,梅云艾连声说“好”,这倒让周依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小姐,你知道为什么牛马耕地的时候都要带上笼头吗?”梅云艾突然问道。
周依然一时不解其意。
“因为它们总是贪吃,有许多人过不了这一关。”
周依然懂得梅云艾的意思了。
“怪不得梅经理生意做得这么好,原来是驾驭有方啊!”周依然半开玩笑半是讥讽地说。
“那得看对什么人,像周小姐这样的,大可不必。”
“真是大可不必,梅经理田里的草确实丰美,可周依然没有兴趣。”
“周小姐有兴趣的可是孔方兄?”梅云艾看透了周依然心思似的揶揄道。
周依然有些恼怒,但没有发火,“我知道梅经理和孔方兄是一家人,要不怎么嗅觉会这么灵敏?”
“周小姐过奖了,对周小姐,我其实是很有诚意的。”
“难道梅经理会周易八卦,卜出了别人的心思?”
“既然周小姐知道我和孔方兄是本家,你找到了我,也就等于找到了我的本家,但我想知道周小姐要做什么?”
这无异于柳暗花明,从梅云艾话中,周依然又看到一线希望。
“拆借万。”周依然眼睛直盯着梅云艾说。
梅云艾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将身子仰在椅背上,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条件?”
“这话该我向梅经理请教了。”周依然笑笑说。
“我说什么周小姐都会答应吗?”
梅云艾坐直身子,头向前探着,眼睛里像看到了金矿似的看着周依然。
“梅经理是个精明生意人,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不会轻易回绝吧?”
“周小姐,我不缺钱。”梅云艾说着,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周依然的手,有所暗示似的按了按。
周依然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梅云艾竟然打起自己的主意,他可是清楚自己和张止水的关系的,真是人倒霉走路都踩上死耗子,墙倒众人推!
“周小姐先别生气,我是最有耐心的。”梅云艾顿了顿又说,“其实,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的,我一向认为女人更容易成功,因为她们总是驾驭有钱的男人,尤其是聪明而又漂亮的女人。”
“于蓬草也能驾驭梅经理么?”周依然冷冷地问。
“她和周小姐有天渊之别,有的女人可以做手里的鞭子,有的女人本身就是鞭子,世上大多是这样的男人。”
“我不懂梅经理的意思。”
“其实很简单,周小姐本人就是漂亮而结实的鞭子,抽着男人,却还让男人甘心情愿。”
“我倒不知道梅经理为了一点钱甘心做牛马。”周依然讥讽地说着站起身。
“你可以想一下我的条件,我是最公平的。并且,我不贪婪,只是一个良宵。”梅云艾眯起眼睛,嘴角挂着似乎成竹在胸的微笑。
“你这恶棍,你做梦吧!周依然说着,拿起杯里的茶水泼了梅云艾一脸。
周依然心情沮丧地回到住处。
琪琪自己在弹琴,周依然听着有些心烦,回到自己屋里,拿起桌上的烟盒,她发现里面仅剩的几支烟都成了碎末,这当然是琪琪干的。
周依然感到恼怒,她隐隐有些后悔答应张止水照顾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她拿着烟走进琪琪的房间,琪琪对她熟视无睹。周依然抱住双肩靠在门上,冷冷地看了琪琪半天,琪琪镇静自若一直弹着一串高音。
周依然叹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琪琪是个不正常的孩子,她不该过于苛责的,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没有耐心?走进厨房。周依然烧了两个菜,做了汤,叫琪琪出来吃饭。
琪琪似乎不屑于掩饰什么,她神情冷漠地从周依然身边走过,很快地吃完饭,像一个会移动的雕塑,又神情冷漠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下周依然呆呆地坐在桌前。她没吃几口菜,实在没有胃口。过了一会儿,琪琪忽然又走了出来,放了一张图片在周依然面前,漠无表情地看看她,又走了。
周依然感到奇怪,她拿起那张图片,是琪琪亲手画的,竟是电脑游戏“大富豪梦幻之旅”中的阿土仔。一顶破帽儿,两颗残破的大门牙,骑个自行车闯入大都市空手套白狼的青年农民阿土仔,这是琪琪在嘲笑自己吗?周依然上大学的时候玩这个游戏上过瘾,用金融资本吞并固定产业,置地盖房炒股票,兵不血刃,用金钱和魔法独霸天下。
商业的激烈竞争,股票的投机,房租的涨落,制人牢狱的魔法卡片,令人激动、兴奋不已,黄金铺路,金钱作雨,何等刺激!现实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儿,游戏中用一张魔法卡片就可以让“幸福女神”朝你微笑,现实中一次失败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周依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进了浴室。
周依然整个人泡在宽大的浴缸里,让泡沫淹过自己的脖子,那些白色的泡泡像无数只眼睛看着她,她索性闭上眼睛。
她想起了和张止水一起的日子,张止水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肌肤,他的吻印满了她的全身,他说过的话“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他的温暖的手,那是多么美妙的享受。两颗泪珠慢慢渗出周依然的眼眶,张止水怎么样了?案子一直悬着,周依然的心也悬着。
这时候,周依然的手机响起来,这么晚了,谁能来电话?
周依然懒得去接,可手机一直不停地响,周依然只好擦干身子,穿着浴衣走到客厅。
竟是梅云艾打来的。
“周小姐,我的条件你考虑过了吗?”梅云艾的声音粘粘的,让人浑身不清爽。
让人浑身不清爽。
“你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我终于知道卢兆伦为什么要离开你了,我真奇怪你的产业是怎么发达的。你难道不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你就不怕迟早有天会遭报应吗?”周依然连珠炮般说了一通。
梅云艾似乎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周依然关了手机,坐到沙发上发呆。
周依然考虑了两天,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天气渐渐热了,周依然想起一百里路外的那个钓鱼所在,那里有魏老人,还有老朱头,或许可以指点一二?为了摆脱困境,周依然的脑袋简直成了一个大垃圾场,乌七八糟的。
第二天,周依然驱车来到魏老人的小木屋,老人不在,好在张止水把身上所有的钥匙都给了周依然。周依然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木屋的门,有一股浓重的尘土味扑面而来。周依然用手扇着,一眼看到了正面墙上魏老人的一幅相框,四周却挂着黑纱魏老人已经去世了。
周依然怔在门口,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年前,魏老人谈笑风生,还要周依然想着他的贴饼子、熬小鱼,一年后却是物在人亡了。周依然站到屋中央,鼻子有点儿发酸,那栗色的大木柜被抬走了,墙上露出方方正正的一片白,像纸糊到了墙上。斗笠蓑衣钓竿都还在,床、桌、椅、茶壶还是摆放成从前的老样子,魏老人的遗像下贴了一幅挽联,周依然适应了小屋的幽暗才看清。
魏老人果真是逍遥归去了。
周依然用纸巾擦净一个方凳,坐了下来。
魏老人是个隐士,他的死自然也不同凡俗,死对他来说是了无痕迹的解脱。周依然这样想着,不再难过,只是多了几分生命无常的感慨。她对钓鱼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枯坐半日,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生命不过是一具肉体,肉体没了,生命就化作了烟尘,重要的是,肉体所承载的生命,该处于怎样的一种状态?只要生命是鲜活的,是旺盛的,肉体也就有了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