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依然觉得自己似乎开悟了,心里像开了扇窗,至于窗外丛生的荆棘,她视而不见。她只想着向前,向前。她记起上大学时到外地旅游,去参观一座纪念碑,那里游客如织,导游告诉她,排队等电梯上纪念碑顶要等上两个小时,但随后她又说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爬楼梯,那么一秒钟也不必等。”周依然那次是爬上去的。
  拿出魏老人的一柄茶壶,留作纪念,周依然锁好门,开车往回走。她摇开车窗,打开录音机,风和着音乐在她耳边轰鸣,像鸟的翅膀在舞动。
  周依万元,答应了梅云艾。桐为了那是屈辱的一晚,梅云艾选在了张止水的那个小别墅。还是那张大床,金黄的床却泛着腐烂而污浊的光,还是有着细碎花瓣的床罩,那花瓣却像一片片细碎的玻璃,能割伤人的心。
  一切都没有变,改变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周依然喝了一瓶酒麻醉自己。
  她隐约地听到梅云艾问她知道为什么希腊船王要娶杰奎琳吗?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是肯尼迪的遗孀,有钱的男人嫉妒有权的男人,他们要品尝有权男人才能享受的乐趣,尤其是在女人身上。他梅云艾也想知道张厅长是怎样享用女人的。
  后来,周依然晕晕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万元的支票,她觉得心里像撒了把沙,当周依然拿到她真想一点点撕碎,烧成灰,那里面肯定有一种悲鸣声,可周依然知道,她会捂住耳朵的。
  那声音会让她疯掉、崩溃、死掉。当梅云艾从她身上爬下来,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死掉了一部分,她也明白了肉体和灵魂是密不可分的,肉体的屈辱等同于灵魂的屈辱。
  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声音,反复地呼喊:周依然,你都做了什么?你和魔鬼交换的不只是肉体?你把最后的爱放到了魔鬼的祭台上!你这一生将背负沉重的包袱,你的灵魂将永生不得安宁。你背叛了你自己,也背叛了比你自己更重要的爱情。
  几天后,当她和焦歇亭碰面后,焦歇亭见她满面憔悴,便半开玩笑地说他昨天遇到一个“高人”,为周依然和他的这次合作求了支签。
  周依然的兴隆贸易公司紧锣密鼓地开业了。这几天周依然跑工商、税务几乎晕了头,还要招一名会计,两名业务员。周依然严格选拔,她不想自己公司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混日子,她看好刚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他们社会经验少些,业务上要从头学起,但他们绝对敬业,对公司前景会怀着近似于虔诚的心情。因为,没有任何的负担和压力,他们会以狂热的心理对待工作。几年前,周依然就是这样的。
  正当周依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一个人出乎意料地站到了她面前。
  周依然以为是秘书送资料给她,头也不抬地说:放这儿吧,下午和维康集团的部门经理见面,整理一下维康集团的资料给我。
  来人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周依然的话。
  周依然这才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竟是李天翔!周依然半天没回过神来,李天翔再不是几年前随随便便、大大咧咧的李天翔了,一身考究的西装,头发熨帖而整齐,还戴了副眼镜,显得温文尔雅而又风度翩翩。
  “不请我坐下吗?”还是李天翔先开了口。
  周依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说:“请坐。真想不到是你,像从外星球来的。”说完,周依然感到有些尴尬,就让秘书过来倒茶。
  李天翔喝着茶水,两人一时无话,其实是不知从何说起。
  四年前的恋人,今天坐在一起却显得有些拘谨和陌生,时间啊,改变了多少生命的内容?那一段段空白,为对方留出的,现在才发现已经挤满了。
  “你什么时候回阜门的?”周依然问。
  “昨天。我的服装展示会在全国巡回演出,阜门是一站,昨天想来找你,时间上安排不开。”
  周依然一时默然。
  “晚上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饭。”李天翔说着站起身。
  “好吧。”周依然机械地答应着,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运转了,像轰隆隆的机器一下子断了电,摸着黑听着最近的余音。这一切,太突然了。
  一个下午,周依然的心在半天空浮着,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在李天翔杳离开阜门半年后,周依然就渐渐淡忘了他无音讯是治愈恋爱创伤的一帖良药,更何况她有了张止水。李天翔是摇摆不定的浮舟,张止水才是载周依然到彼岸的船尽管现在船沉了,周依然的这种意念却不曾沉。
  这么长时间,李天翔一直不和自己联系,这不是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最好佐证吗?这样看来,今晚的约会也大可不必信守的,但周依然感到有点儿管不住自己,她想听听李天翔说些什么,她想确认这不过是借口罢了,周依然一下自己的想法的感情现在是一所空屋子。
  李天翔成熟了许多,他告诉周依然当初他离开阜门市的时候没想到会走这么久,当时报社要减员,他情知留不下,再加上周依然的刺激,就去了广州,给一个自己作老板的朋友打工。后来朋友公司经营不善倒闭,李天翔失业了。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在温饱线上挣扎,他曾想过回阜门,但当初走的时候是抱着不干出一番事业不回头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就挨了下来,他给周依然打过电话,是在周依然离开夏金诚的公司之后,当然找不到周依然。李天翔觉得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是命运注定了他们要分开这么久。
  桌上的菜慢慢凉了,两人谁都没吃几口,周依然望着李天翔热切的眼神,心颤了一下。这个男人,仍是爱她的?可她改变了多少?四年的时间,她不再是从前的周依然了,四年,时间用锉刀锉去了多少鲜活的人生?
  “我以为这四年你已忘了阜门,依你的才华,在南方肯定能闯出一片天地,建立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周依然慢慢地说。
  “刚到广州时是为了负气,没有明确的想法,还是老样子,觉得无官一身轻,无名一身轻,无利一身轻。后来,有一阵子,食不果腹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后来我去了深圳,进了一家服装设计公司,老板对我很赏识,这才慢慢发展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回来得太晚了。”李天翔说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周依然,像有火苗一闪一闪的。
  周依然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假如李天翔一直不曾离开自己,假如一切重新开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周依然低头看着自己桌子上半蜷起来的手,像看着自己过去的爱人,觉得自己是白白虚度了,可她不后悔。
  她靠在椅背上,有一个软弱的自己挣扎着,要爬出记忆的沼泽,尽管很费力,周依然还是爬出来了,她心里一阵阵地揪着似的疼,但又感到释然的轻松。
  “是太晚了四年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对男人来说是事业的一个台阶,对女人却是需要牢牢抓住的青春,并且,这是稍纵即逝的。”
  “我问过蒋青青,你还没有成家。”
  “那也并不意味着有人还有机会。”
  “这四年,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你。”李天翔说着,低下了头。这似乎是让他难以启齿的心里话,话摊到了桌面上,他好像无法正视周依然。
  “其实,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为你取得的成就,只是这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们不可能同路了。”
  李天翔点点头,下了决心似的说:“我也预料到了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只是,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很想知道你找到了什么样的归宿。”
  周依然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说:“不管过得好不好,我在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想我会一直走下去。”
  “说心里话,我一直感到愧疚,在深圳,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常想:这个世界上我惟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走的时候正在气头上,我恨过你,因为你让我讨厌我自己。”
  “你大可不必这么想,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也不是可以随意被人摆脱的。如果曾经因为我让你对自己失去信心,我感到抱歉。”周依然面无表情地说。
  “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没有你也就没有我的今天。今天见到你,也等于为我卸下了一个包袱,我可以轻松地走以后的路。这两年,有一个女人也是我最先的老板一直关心着我,我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她给予的,但我想应该对你有个交待。”
  周依然抬头看着李天翔,心慢慢冷下去。李天翔原来是想施舍感情的,他竟会这样看待过去的那段感情?
  “我这次之所以答应你出来,是因为我们应该还可以成为朋友,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周依然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