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天翔过来了。周清幽知趣地走开,自己到街上去遛达。李天翔搂着周依然吻了一会儿,就要给周依然解衣服,他似乎没看出周依然情绪不高的样子。周依然心里有点儿烦,李天翔也未免太不通人情了,也不问问周清幽的情况,来了就知道由着自己的性子干一件事。周依然一把把李天翔的手推开,皱着眉头说“:我没情绪。”
  李天翔的头还在周依然的脖子上搁着,他停下来,就那么停了一会儿,又去吻周依然的耳朵。周依然被李天翔鼻孔里的热气嘘得发痒,心下就急了,“你怎么搞的?一一个男人就知道干这个?你有心思为什么不想想怎么多挣点儿钱娶老婆?我们一辈子租屋住?还要住这十来平米的小房子?有几个男人像你?而立,像你这样烂泥巴扶不上墙,能立得起来?”周依然口不择言,冲李天翔嚷了一通。
  李天翔似乎有点儿呆了,半晌脸上还是粘上一层笑,拉长着声音说:“我宁愿我的筋骨在懒散中生锈而死,也让劳动破坏我身体的品味。”
  这次周依然没有笑。李天翔很聪明,这是在学校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读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四世和温莎的风流娘儿们时,李天翔学过的福斯泰夫说的话。这曾让周依然笑了又笑,那是个吹牛、行骗、懦夫、饭桶的典型。
  “行啊,你自甘堕落,当你的懦夫和饭桶去吧。”周依然的火气仍很大,她是越来越见不得李天翔嬉皮笑脸的样子了。
  李天翔似乎也生气了,眉紧皱到一起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就是这个样子,看不上我找别人去!我不会挡你路。当初是谁死气白赖地跟着我?我没求你啊!”
  周依然惊诧地看了看李天翔,似乎不相信这会是他说的话。但随即她便冷笑着说:“当初是我追你,怎么?这成了你不求上进的资本了?倒是我害了你?你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李天翔,我告诉你,虽然我有自己的工作,我不用别人挣钱来供我花,但我决不会嫁给一个连老婆都养不起的人。”
  “我胸无大志,我这烂泥巴娶不起你这金枝玉叶,行了吧?
  你瞧不起我,但我自己很瞧得起我自己。倒是你,跟农村妇女有什么区别?你除了关心钱还关心什么?你那么多年读的书都塞到钱眼里去了。”
  “你不看重钱,是因为你无能,因为你赚不到钱。清高只不过是你虚伪的借口罢了。”
  周依然简单气晕了头,就拿最难听的话噎李天翔。
  “你赚了多少钱?数给我看看。”
  李天翔像是在故意气周依然似的。
  “我赚到的钱足够维持我的自尊。”
  “你有自尊,我没有自尊,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敢奢谈自尊?”李天翔梗着脖子,歪着头。
  “你,你给我滚。”
  周依然觉得自己的头要被气炸了,她大声喊着,从床上拿过枕头朝李天翔扔去。
  认识年多,李天翔从未这么无赖过,周依然受不了。她的自尊心、自信心像被李天翔踩到了脚下,她看到李天翔的眼睛冷冷地,像是地窖里蜗牛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自制力的,事后她只想起李天翔再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是他们作为恋人最后一次见面。
  星期一一上班,周依然就给蒋青青挂了电话。
  “你现在越来越忙了,这还没当官呢,等你做了科长、处长,我是不是连你的人影都见不到了?”
  周依然声音不高,因为写字间还有别人。
  “谁像你那么悠闲自在?星期六、星期天我们去外地参观学习了,害得我懒觉都没得睡。”蒋青青说着,像要验证似的打个哈欠。
  “说正经的,有点儿事求你帮忙,能不能在正经地方给找份临时工?”周依然略微低下头,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你老板不给你薪水吃饭啊,声音像蚊子似的,是谁呀?
  男的还是女的?”
  周依然就把周清幽的简单情况说了一遍,当然没提在县城的那些事儿。
  “我给你留心点儿吧,你可别着急。”
  “别说这种官话,你一定放在心上。”
  “你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真不知怎么欠下你的,竟和你做了大学同学,毕业了还要受你的气。”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可谁叫我认识的人当中就你能成事儿呢。”
  “有长进啊,倒学会说话了。不那么刺喇喇地扎人了。”
  蒋青青顿了顿,好像犹豫着拿不定主意,过了一会儿,才下决心,又说:“你还记得张叔叔吗?晚上一起吃饭,聊聊天。
  你也别总闷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咱们的青春可是有限的,就像香水一样,容易挥发的。”
  蒋青青的声音有几分暖昧。周依然的心连跳了几跳,被拍起的皮球一般,但她还是平静一下自己,才说:“我的青春像香水,挥发出来算是实现价值了。我的青春是白开水,挥发了也只能是一缕天上的云,看着你在地球上冒香气。”
  “没准有人就喜欢白开水呢。白水里开出美丽的花来。”
  见周依然没反对,蒋青青又说:“就这么定了,我七点半到你儿。”
  吃过午饭,周依然慢慢喝着一杯茶,不知怎么茶里就泡出张止水的影子来。淡淡地,渐渐清晰,在水里一漾一漾地,冲着他笑。张止水身上那种气度,有一种器宇天然的魅力,这在周依然的圈子无异于凤毛鳞角。并且,他好像很容易让人接近的,没有一般官派狐假虎威的架子,他眼睛深处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也让周依然好奇,好像是一点忧郁,又不像。
  “周依然,表格重新打印。”
  不知什么时候,夏金诚走过来,把一叠价目表扔到周依然的桌桌子上,语气有些生硬。
  周依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表格错了吗?还是不美观?”
  周依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毕竟,他再蠢也是自己的上司。
  “有几个地方需要改动。我马上要出去一趟,方晓丽会告诉你。”
  夏金诚说着,看看周依然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去了自己疑心似的,便又挤出一点笑,走出周依然的写字间。
  周依然的方晓丽算什么?竟也来指挥心里冒起一股怒火自己,可她表面不露声色。
  同屋的两个同事见老板走了,围过来替周依然不平。
  周依然只是淡淡一笑。两个同事便笑着说周依然有涵养,将来一定能有作为,并断言方晓丽一定会搅散夏老板的家庭,有人说亲眼看到她和夏老板在津海湾一起吃宵夜。“宵夜之后,哈哈。”男同事打着哈哈不再往下说,周依然觉得无聊,但脸上仍笑着,“也许方小姐加班太晚,老板请吃宵夜也很正常嘛!”
  “还是周小姐心地宽大。”女同事说完,坐回自己的位置。
  周依然下班回到住处,周清幽还没回来。周依然昨天给了她块钱,估计饿不着她,也就不再担心别的,她拉开布衣橱的拉链,里面掉出李天翔的一条秋裤。周依然呆了一会儿,叹口气,把秋裤叠好又放进去。她拿出一件米黄上衣比了比,由于昨晚没睡好,似乎衬得脸色更黄了,又拿出一件水红的,看上去又太艳了。其实,周依然也没有几套好衣服,每个月块的工资,几个月省吃俭用才能买一套像样的套装。但周依然还是选中了一件白色短上衣,衣角呈花瓣般重叠,每一瓣用黑丝线连缀着,领口和胸前是黑色的布纽扣,看上去既活泼又大方,再配上一条海蓝紧身长裤,显得潇洒自如,神采飞岁的男人跟前,不扬。周依然知道在必作出庄重的样子,而是要让转瞬即逝的青春魅力四射。
  “你这样子像是要去相亲啊!”
  见到周依然的装束,蒋青青笑着说。
  周依然听出她的声音似乎有几分酸意,便摇摇头说:“你天生丽质,又是政府官员,当然不能像我这样随便啦!你的样子才像赴约啊!”
  蒋青青是一身天蓝的裙装,典雅、飘逸。
  “真想看看你这舌头、牙齿怎么长的,说出话来怎么句句带勾呢。”
  蒋青青说着,招手拦辆的士,两人上了车。司机问去哪儿,蒋青青似乎很随意地说“:津海湾。”
  周依然心里有点儿吃惊,但并没表露出来,她不知道张止水请蒋青青吃饭为什么她要拉上自己,权且当做是陪好朋友打牙祭?周依然并不这么认为。
  周依然是第一次到津海湾,以前也和客人出来吃饭,一般都是在望湖春、蓝宝石这种中档次的酒楼,津海湾可不是随便就能来的。但周依然并不东张西望,她怕别人看出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