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依然坐天是星期天,约好去张止水家着发了会儿愣,明的,回去先找份简单的琴谱。
  周清幽正盘腿坐在床上边吃巧克力边把挂在胸前当装饰用的金属小刀在手间转来转去,腕上多了一块半透明的、色彩鲜艳的塑胶卡通表。
  周依然皱皱眉。前两天她给家里挂了电话,母亲只说清幽在县城呆不下去了,才找她的,并没说明原因,还说让她好好照顾清幽。周依然也没细问。母亲十分溺爱这个孙女,周依然劝过还被母亲骂过一顿。
  “清幽,买块手表啊!”周依然打开在路上捎回来的三个一次性饭盒问。
  “县城鬼仔晚上蹦迪戴的就是这种表,酷呆了,今天我逛商场见了,就买了一块。姑,我还看上一条瓷质生肖项链,才十几块,想给你买,又怕你不喜欢,那是最流行的,王菲就有一条。”周清幽抬起头,把小刀插入胸前的刀鞘说。
  “我不喜欢王菲,打扮得那么怪。快洗手吃饭,我还要跟你说点儿正经事儿。”周依然催促着。
  “王菲怎么啦?那叫够酷!”
  “让你去津海湾大酒楼当服务员,干不干?”周依然没理会周清幽的话,把不锈钢勺子递给她问。
  “津海湾?好气派的,端盘子?”周清幽用勺子剜着饭盒里的红烧鱼的眼睛问。
  “先去了再说,津海湾服务员训练挺严的,看你能不能受得了。”
  “一个月给多少钱啊?钱多就受得了。”这是周清幽的心里话。
  “干得好就挣得多了,过一阵子当个领班什么的,也不用端盘子。”
  “姑,我今天去麦当劳了,那里人真多。”
  “哪天带你吃一次。”周依然拍拍周清幽的头说。
  周依然心里有点儿发酸。毕业时雄心勃勃,似乎一切都能唾手可得,可真正到了社会上才知道打拼的艰难,麦当劳?一次要几十块钱,周依然可是舍不得。过年回家每次给母亲块钱,还有衣服、布料,母亲尚且不满呢!周依然知道母亲不愿她来到千里之外的阜门市,养儿防老,父母觉得这个女儿既然不在身边,就应多用钱来补偿的。周依然忍不住叹口气。
  “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周清幽看出了周依然心里的不快说。
  “人要争气。”周依然像对周清幽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跟李叔叔吵架了?”周清幽小心翼翼地问。
  “吃完饭早点儿睡,你逛了一天也累了吧,明天星期天我带你去买件衣服,看你穿的,哪像个女孩子?”周依然没回答周清幽的问话,径自说。
  “我喜欢上夜班,白天睡觉。最好是在津海湾的迪厅调酒。”周清幽坐着不动,冲周依然笑着说。
  周依然看看周清幽,暗笑自己真是老“土”了,居然不知道津海湾有迪厅。
  第二天周依然带清幽去买了一身衣服,在挑选衣服的款式上,两个人有很大的分歧。周依然希望把清幽打扮成一个文静的女孩子,便想给她买一身套裙。可周清幽却嫌套裙死板,她要穿的是个性。最后还是依了清幽,买了一条涂层布料的亮闪闪的窄身短裙,蓝色网状的平跟短靴,外加珠灰色半透明的外罩。这花去了周依然将近一个月的工资。下午,周依然带周清幽又吃了一餐肯德鸡。
  周依然骑车到张止水家要半个小时。张止水住得很宽敞,四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得并不豪华,但很有品味,大客厅里装饰着两幅烙画,一幅是高山流水,一幅是骏马奔腾,线条细致入微,看上去古色古香的。还有一个小客厅,墙上也挂一幅烙画,是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猪,小猪竟怪怪地系一条蓝色缎带。
  小客厅有十二、三平米,布置得有点儿像“情人吧”。
  琪琪是一个岁的女孩子,眼神怯怯的,看上去很不满柔弱的样子,平时由外婆照顾她。
  周依然觉得这个家有点儿怪。没有女主人,琪琪的外婆看上去也并不慈祥,她目光敏锐,头发挽成髻,没有一丝乱发,穿得也很利索,没有发胖,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这对于多岁的老太太,似乎不太适宜。琪琪看上去很怕自己的外婆。
  张止水看出了周依然的好奇,他把她叫进自己的书房,关上了门。
  “小周,我家的情况你还不太了解,我妻子,也就是琪琪的母亲去世四年了。琪琪自小跟着外婆长到六岁,她妈妈去世后,就又把她外婆接了来,因为琪琪身体弱,一直没送去上学,她外婆早年去法国留过学,是琪琪最好的老师。我请你来,一是想让孩子受到音乐的熏陶,另一方面,希望琪琪不致于变得太孤僻。”
  “为什么不送到学校?”周依然觉得张止水的做法很荒唐,多岁、古板、严厉的老太太在一让一个天真的孩子整日和起,不是扼杀她的天性?
  “送去过几次,琪琪适应不了。”张止水说着,摸出一支烟。
  周依然看到他的手有点儿抖。周依然不再追问了,也许,张止水有难言之隐?家里的张止水似乎有些不同,眉宇间有一种疲惫和颓唐,这是周依然没有见过的。
  琪琪的卧室很大,放了两张单人床。一个是小鸽子图案的床罩,一个则是有着古朴质感的土褐色斜条纹的床罩,无疑,这是祖孙俩的卧室。卧室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琪琪的床头有一盏墨绿色石座的台灯。
  琪琪坐在新买的钢琴前,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摁着黑白键,很迷醉的样子。
  周依然先从七个音符教起。琪琪的外婆不大说话,但周依然总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不离左右地注视着她和琪琪,这让她有点儿不自在。琪琪也不大爱说话,她常常仰起脸,盯着周依然的脸看上几秒钟,像在搜寻什么,周依然觉得琪琪实在不像岁多的女孩子,她好像有无限心事的样子。
  岁的女孩,能有什么心事呢?周依然笑自己太敏感了。
  点钟了,时间过得挺快,周依然准备离开时,已经快张止水执意留她吃饭,琪琪也拉着她的手,很喜欢她的样子,似乎不愿意她离开。琪琪的外婆倒没有说什么。
  张止水做的菜,一盘炒酸笋,一个酥炸黄瓜,一盘炒鹅块,一个爆火腿,还有一盆紫菜虾皮汤。张止水客气着,说没什么好吃的招待周依然,周依然连说够丰盛了。
  饭桌上,张止水努力作出谈笑风生的样子,但周依然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勉强。张止水讲了一个“金华火腿”的笑话,说金华火腿初时曾作贡品进贡皇宫,有个小店店主待伙计很苛刻,有一次店主不在,半个月没开荤的伙计趁机将店主的狗杀死,美美地吃了一顿。店主回来,还有一只狗腿没吃完,伙计们匆忙间将狗腿扔进腌制火腿的大缸,火腿起缸后收集贡品的圣旨下来了,小店摊派了只火腿,不想只火腿送上京城,大小官员一经品尝连声叫好。火腿不仅肉质红润,而且松紧适度,有特殊的香味,皇帝食后称“真金腿也”,后来金华火腿声名鹊起。
  周依然听完就笑着问:“那制火腿干脆不用猪腿,用狗腿算了。”
  “狗腿很好吃吗?”琪琪嘴叼着筷子突然插嘴道。
  “有人说啊,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连神仙都爱吃狗肉呢!”周依然轻声对琪琪说。
  “楼下毛毛有只狮子狗。”琪琪自顾自说着,夹了两片火腿到碗里。
  谁都没在意琪琪的话。
  吃完饭,喝过茶,周依然告辞,约好下周日再过来。琪琪特意走到周依然面前,使劲儿攥了一下她的手,说:“老师,再见。”
  周依然抽出手,感觉手背有些疼。张止水说叫部车送你吧,司机小李子住得不远。周依然忙说不用了,她顺路去看看同学。
  骑上自行车,周依然感觉手火辣辣地疼,看看手背,竟被指甲掐出两块乌黑的月牙状的血淤。周依然很是吃惊,不知道琪琪为什么这样,难道她不喜欢自己?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一直在对自己笑,笑的样子甜甜的。周依然脑子里像泼进了一头雾水,怎么也弄不明白。
  骑车到王秦青那儿,王秦青正忙乱着。张河长的妹妹要回老家,张河长送她回去,顺便看看家人。
  周依然看到王秦青床上堆满了东西,除了衣服、吃食,竟还有孩子的玩具,一个大的玩具电子琴,一把黑色玩具冲锋枪,周依然在商场看过这两样玩具要一百多块钱。
  张河长的妹妹长得很胖,一件红衬衣紧绷在身上,不大说话,说什么周依然也听不懂,但周依然看出她明显不高兴的样子,张河长似乎满怀着歉意,往一只大背包里拼命塞着东西,不时指挥王秦青拿这拿那,在妹妹跟前充当家做主的样子,周依然有点儿看不惯,但不好说什么。
  王秦青因为周依然过来了,就没送两人到火车站,但出门的时候,王秦青从钱包里又掏出块钱塞进张河长妹妹的口袋,那女孩子谢字都没说一声,周依然看见王秦青的钱包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