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文灿精神抖擞,非常精彩地上了两节课。到了办公室,他还在回味中。原来,上好一节课,是如此美妙的事。下次高三年级组会上,自己一定要把这种心得体会告诉他们。
  “文主任,是不是老婆回了,解决了问题,高兴呀。”见他精神不错,正在查岗的副校长罗顺开了句玩笑。
  见了怪了,杨亿那么晚才回,他怎么知道的?带着疑惑,文灿看了他一眼,说:“罗校,你怎么知道的?”
  “嘿,办公室的人谁不知道,你老婆在家,你精神抖擞,弯六十老婆在家,他老婆精神抖擞。”罗顺一脸严肃地讲这样的话题,马上引来同事们的笑声。
  原来他是猜的!
  蒋庆来劲了,说:“文大,杨亿那么漂亮,好多人盯着呢。你还不动手,要等到哪个时候。”
  因为刚和女友吵完架,文灿听这样的话题还有点不自然,想岔开话题。见方力不在,文灿问他哪去了。
  罗顺一脸惊讶,非常严肃地说:“你是年级主任,他的事你居然不知道。文主任,我得提个醒,你该加强高三年级组的管理了,别老是当好好先生。”
  上午陪杨亿睡觉,下午上课,文灿还没在办公室坐,哪知道什么新闻。他挨了批评,有点不好受。这个罗顺,大尾巴草猪一只,喜欢乱教训人。
  方力因为小洁的事,确实缺了不少岗。他始终认为小洁不是自杀,要去讨个说法。警察调解好好多次,他就是思想不同。又一次,他居然和警察发生了肢体冲突,被拘留了几天。文灿有点同情他,帮他在校长们面前说过不少好话。
  见罗顺那样子,文灿忍了忍,说:“发生什么事了?”
  “方力被派出所带走了。”罗顺的语气很冷淡。
  什么,他被派出所带走了?文灿吃了一惊,忙说:“他犯了什么事?”
  罗顺没有回答,顺手打开电脑上的新浪网页,招了招手,说:“就是这篇东西惹得祸。”
  文灿急忙过去,看到网页上是一篇题为“悲剧始于暴力拆迁”的博客:
  “我不赞同成都将自焚的拆迁户定位暴力抗法,我认为应该定性为暴力拆迁引起的悲剧事情。我有这样一个认识,这个事情应该讲最初是由暴力拆迁开始,引发暴力抗拆迁,继而演变为自虐式暴力的自焚。
  ‘惨不忍睹’,我了解这个事情以后,第一感觉就是这四个字。
  真的,令人痛心疾首,我感到非常愤怒。在21世纪,党中央、国务院多次号召要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科学发展观,要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三令五申,有各种各样的规定、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为什么还发生这样的事情?
  天还没有亮,凌晨四五点钟偷偷摸摸的就开始了,如果是正大光明的话,为什么不白天进去呢?说明还是心虚。另外准备了救火车、救护车、机械化的大型设备,人员是穿着迷彩服、拿着盾牌、钢管动手,这不叫暴力叫什么?
  而且你拆的时候,人家已经拿着汽油了,你不想办法处置,还继续强行拆迁。把人从一楼逼向二楼,从开始强制拆迁到最后女业主的自焚可以看出来是暴力拆迁。
  ……
  现在,生命垂危的宋福珍正在城郊医院呻吟,而她的丈夫,非但没有权利去照顾奄奄一息的妻子,反而因暴力抗法的罪名被关在派出所。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个需要抚养的未成年人啊。
  ‘人有五去而无一归,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成。’再加上当官的贪赃枉法,办事的巧取豪夺,使天下的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老百姓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诉,他们的出路何在啊?”
  博客言辞犀利,严正地指出宋福珍自焚是由于暴力拆迁导致的,号召网民一起声讨。文章署名是“湘水一农夫”。
  “这篇文章与方力有关?”文灿诧异地问。
  “何止是有关,就是他写的。这小子,难怪上班没精神,经常旷工,原来是整这玩意去了。这下倒好,学校的声誉也要受到影响。”话语之中,似乎带有奚落和气愤。
  打听到方力是被芙蓉区派出所带走了,文灿急忙赶往哪里。
  半路上,他去了个电话给杨亿,说自己忙事去了,得晚些回来,没时间做晚饭,要她在医院食堂吃晚饭。
  到了派出所,正好碰上他们下班时间,文灿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警官。听他说找方力,那警官马上警觉起来,质问他是什么人。
  文灿慌忙解释,说自己是方力的同事,想看看他,顺便做做他的工作,不要有抵触情绪,好好改造。
  见他不是去闹是非的,那个警官态度好了一点,说方力现在不在所里,送市二医院去了。
  市二医院,那不是精神病医院吗?怎么把他送到那里去了?文灿想问个明白,那警官已经不耐烦了,挥挥手说自己要下班了。
  市二医院在郊区,离市区约一公里的样子。因为不方便,文灿本不想去,可考虑到方力是自己一个年级的,又是邻居,只得打了个的,赶往那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灰茫茫的,看样子会下雨。
  找到方力的病室,文灿却进不去。病室门口站有四个身穿制服的治保人员,挡住了他的进路。
  文灿忙解释,说自己是方力的同事,想进去看看他。
  治保人员并不买账,说方力现在情绪躁动,任何人未经领导许可,不得进去探视。
  方力是病人,居然不能探视,这不是变相软禁?文灿有点窝火,抬起脚就往前冲。不等他靠近,治保人员已经揪住他的双手,把他搡到了外面。
  文灿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站稳身子,又准备硬闯。见他还不老实,一个治保人员拿出手铐,亮了亮说:“你再不走,我将以扰乱治安罪铐住你。”
  文灿哪敢,急忙止步。
  这时,一个小护士出来。他跟上去,搭讪着说:“我是方力的同事,想问下他的情况。”
  小护士愣了下,反而快走起来。文灿知道她担心,忙跟了上去。
  到一拐角处,小护士才停住脚步,说:“方老师没什么大碍,情绪很稳定。不过我们接到通知,说不得向外人谈起他的情况。”
  文灿听了,情绪稍微好了一点。因为担心给她惹来麻烦,他马上离开,出了医院。他马上给王一己去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方力的情况。
  还没等他说完,王一己在那头起高腔了,说方力这样的人是得治治了,免得又头脑发热,损害学校声誉。
  看样子,校长早就知道了方力的事。文灿明白,说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下属出了事,作为一把手,不想办法解决问题,却先埋怨下属给单位带来了负面影响。他挂断手机,心里空空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平安失踪了,方力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黄紫菲家蒙受了灾难,一连串的事,压得文灿喘不过气。“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与自己有关。”突然,他想起鲁迅的这句话。
  文灿长叹一声,在马路上漫步。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出现了星星,正在眨呀眨的,可它们根本不识人间冷暖,不懂人性百态。为什么21世纪的今天,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辆小车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旁。“老师!”车窗里探出个头。
  “平安!”文灿就是一喜,急忙上车。
  起步,封油,松刹车,一气呵成。看样子,西门平安的车技又长进了许多。
  “平安,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咯咯咯,”西门平安笑了起来,“老师,你真有趣,居然说起禅语来了。”
  见她还有心思笑,文灿脸一沉,说:“严肃点,我和你说正经的。这两天你哪去了,到处找不到你人?”
  “你找了我?那太谢谢老师了,我没到哪去,就在学车。我没告诉我老娘,免得她担心,不让我去。”
  西门平安很轻巧地解释自己失踪两天的原因,文灿听了,气得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非常严厉地说:“学车有这么重要吗?书也不读了,家也不要了,你想干什么?”
  西门平安按了按喇叭,表示自己听见了。
  见她无动于衷,文灿更加气愤,说:“你父母急得要死,你倒好,逍遥自在,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西门平安终于听不下,“他们只顾自己,从不顾我的内心感受,我母亲闹离婚,我父亲想逼死我娘,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总有一天,我要她们付出代价的。”
  说完,她狠踩油门,让车疾驰。风,在窗外呜呜作响。西门平安如一只发怒的母老虎,向前狂奔。谁挡在她前面,都会被她撕成粉碎。
  原来,她心中的痛苦如此之大!
  文灿无语了,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