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星期天的下午,难得可以慵懒的休息的日子,乔力很想静静地看会书,他离开喧闹的寝室,带着《红楼梦》来到一楼拐角处的一个小排练厅,这个小厅平时很少有人来,里面放了一个大大的有五六米宽的仿紫檀屏风,原是演出道剧,转过屏风有四五平方米大的一个木台,乔力跳到木台上,将外套往脑后一枕,冬日的斜阳透过白色的纱窗照射进来,非常温暖明亮。暖气烧得很足,乔力脱掉棉衣枕在脑后,入迷地看起来。
苏佳宁刚刚洗完衣服,就听寝室的同学喊“苏佳宁,老师找你。”
她赶紧跑到老师办公室,“周老师,有什么事?”这时,她看到老师办公室里站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咦,这人怎么这样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她心里好生奇怪。不由得又看了那人一眼。
平日里说话办事爽利的周茵老师半晌没说话,沉吟不已,苏佳宁非常奇怪。“苏佳宁,你坐下,今天休息得怎么样?心情好吗?”
“很好,老师。”佳宁觉得更加异常,心道“周老师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温柔?”
“佳宁,有件事想问问你,你听到后不要冲动,如果不愿意就直接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已。”周老师显然在考虑怎样说才更委婉,更能让佳宁接受。
“什么事儿呀,周老师,我不生气。”苏佳宁更意外了。
“是这样,佳宁,我带了你六年,对你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你从小是由妈妈把你带大的,爸爸很久以前就外出了,你还能记得他的模样吗?”
苏佳宁摇摇头,没有说话,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她没有享受过父爱,这是她心头的痛,是她时时处处感到低人一头的根源。
“你的爸爸在你幼年时离开你和你的妈妈,非常错误,过去了很多年,他或许非常想念你,如果他来看你,你能和他谈谈吗?”
苏佳宁没想到老师拐弯抹角说了半天,找她来谈论的竟是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十五岁的她一下子傻了,她怔怔地望着老师,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看到周老师清秀的双目紧张地注视着她,显然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她突然抬头看到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陌生男人,苏佳宁脑中电石火花一闪:难道是他?只见他瘦高身材,微黑皮肤,五官俊朗,身穿一件藏蓝色羊绒长大衣,他紧张地望着自已,是的,没错,他应该就是我的爸爸,原来似曾相识的原因,是因为自已的相貌酷似他。一旦确认了来人身份,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老师,我想回寝室。”她哭着说道。
“佳宁,你不要冲动,冷静一点,听我说,刚才我和你妈妈通了电话,告诉她你爸爸来看你的事,你妈妈没有阻拦,她没有意见,一切尊重你的选择,你爸爸想和你谈一谈,佳宁,爸爸妈妈之间有他们自已的恩恩怨怨,他们那时也年轻,爸爸离开你,这些年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他有过错,但他这些年也在牵挂你,现在回来看你,不论他再不对,你要做到你该做的义务。老师不强迫你,但想给你一个建议:和他谈一谈,再做决定,好吗?”
在苏佳宁心里,周茵老师的地位有如妈妈,她不想回拒老师,她沉默了。
“苏先生,你看,你和佳宁单独谈谈吧,我这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说话不太方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带你们到一个安静点的地方,你们自已谈。”
周老师挽着苏佳宁的手,带他们来到教学楼一层的小排练厅,厅里非常安静,周老师指着椅子道“苏先生,条件简陋些,但这里很安静,你们在这里谈吧。”她回头又悄声嘱咐佳宁道“一定不要冲动,听听他的理由,要记住我们是搞芭蕾艺术的,一定要注意自已的形象。”说完,周茵走出来将门轻轻带上。
室内,苏佳宁和苏进沉默着,苏进望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儿,心情十分复杂,“是的,这是我的女儿,无论身材相貌还是神态举止,总能找出自已的影子。”他一阵踌躇,怎么开口呢?
“佳宁,爸爸对不起你,从你5岁时离开你,再也没管过你,让你受苦了,这些年,爸爸心里也经常想你,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心也揪着疼,但是,只好自已忍受,无法对人说。今天能见到你,见到你长成这样漂亮、健康,我真高兴,也更惭愧了,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宁宁,能跟我说句话吗?”
苏佳宁没有回答,她双手捂着脸,一直在哭,她心里象是涌起了滔天巨浪,她想放声大哭,但拼命忍住,她的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她想起她从记事起一直没有张口叫过爸爸,想起小朋友嘲笑的情景,想起她和妈妈吃力地抬着一桶水上楼,一不小心,她脱手了,妈妈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滚下了楼梯,将腰扭伤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七天,为了省钱,硬是不去医院,只贴几贴膏药了事……
苏进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样子,他的心也碎了,妻子和女儿一定吃了太多的苦,孩子受到的心理伤害太重了。“宁宁,你受苦了,我不负责任,我怎么才能偿还你和你妈妈呢?”
“我听老师你妈妈供你上学很苦,你今年可能还要参加国际比赛,需要用钱,宁宁,我来负担这笔费用,我现在就给你拿点钱。”说着,他打开皮包,往外掏钱。
见到他掏钱,苏佳宁用手揉着眼睛道“不,我不要。”
“孩子,你拿上吧,我知道你和妈妈生活很困难,妈妈早就下岗了,现在开着早点店,供你上学很不容易,你现在正是用钱时候,为什么不拿上,你恨我、怨我都行,我不是用钱来偿还我的债,我只想帮你。”说着,他想把钱放在佳宁手里,“不,我不要!”佳宁本能地一把推开了他“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记得有过爸爸,我只有妈妈!”苏佳宁从没象今天这样激动过,苏进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苏佳宁泣不成声,停了一会儿,她边哭边道:“我小时候出麻疹发高烧,合并肺炎,三九天的半夜里,妈妈背着烧得昏迷不醒的我,在大雪地里走了整整二个小时,才把我送到医院,抢救我的二天二夜里,她不离开我一步,只喝点白开水,旁边病床的病友见我妈妈可怜,送给她一包饼干,她二天里就吃了这么一包饼干。我脱离危险期退烧后,她给我买桔子买苹果,把削好的大苹果给我吃,自已吃苹果皮,桔子一口也舍不得吃。我看到旁边病床的小朋友经常可以让爸爸抱着去做检查,而我双腿软弱无力时,却只能扶着妈妈的手臂慢慢走,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为了供我上学,妈妈辞去工作,去做保姆,想多挣些钱,可她做阿姨的主人是我的同学的亲戚,被我同学看到我和妈妈跪在地上擦地板,他指责妈妈不该做这种伺候人的工作,还说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永远也不会有高贵的气质,不配在舞台上演高贵的公主。你能想象到我和妈妈当时有多伤心吗?妈妈为了我,辞了保姆工作,开始卖早点,为了多挣钱,别人的早点店营业半天,可她从早到晚十三、四个小时都不停业。她从不让我帮她干,却经常拿着钱让我买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新鲜水果。我曾经有过不思上进的时候,妈妈拿着棍子使劲地打过我,一边打,她一边哭,最后我们抱头痛哭,我发誓要发奋用功,芭蕾的路这样长这样苦,我能走到今天,全是妈妈在激励我,我只要一想到要休息,想少练功,就会觉得对不起妈妈,我一定要做最优秀的,我一定要让我的妈妈过上幸福的日子。在我最苦、最累的时候,我看到别的同学都有爸爸可以依靠,而我在心里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如果非要让我说话,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当初为什么非要离开我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