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进低垂着头,默默地听。望着无语做答的苏进,佳宁的心中充满了恨意,泪水象小河一样涌出来,她想冲出门去,但外面有脚步声不时传来,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已泪流满面,一转眼,她看到那扇屏风,想也不想走了进去。
乔力正看到“大观园夜宴”一场,不知什么时候起,天阴沉了下来,窗外的天空一片灰,好象要下雪,室内的暖气烧得非常好,他有些睡意,恍忽间,突然听到进来人,又听到父女俩的对话,他想出去,但又怕苏佳宁看到自已不好意思,他在里面一动不动,只盼他们谈话完离开,听到这样的哭诉,他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平时不善言谈、朴素简单的苏佳宁竟然有着这样的家庭背景,她的内心是那样自卑又自傲,自已几年前那句稚嫩的童言竟然会深深伤害到另外的一个幼小的心灵,而自已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他非常惭愧,但他还没来得及想别的,苏佳宁突然冲了进来,很显然,她是想躲开她的爸爸,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乔力这个让她自尊心受伤的人正在里面!苏佳宁一扭身冲出了排练厅。
“我怎么会那样伤害我的同学呢?不,我不是故意的,但这样做确实伤害到了苏佳宁的敏感的自尊,那样幼小的心灵,从此背负了这样沉重的负担。糟糕,今天她与父亲相见的难堪场面又让我碰上了,她一定会非常伤心与自卑,她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乔力就已经三步并做两步从楼梯上跳下去,向外追去。
下雪了,细密的雪粒急促地扫向地面,寒风扑面而来,没有多长时间,地面已经变白,路上的行人很快稀少了,天阴得黑沉沉的,象有大暴雪的样子。这样的天气里,大家都忙着奔向自已的家,寻找温暖与安宁。“家?天哪,苏佳宁会去哪里?”乔力站在校门口盲然四望。
风雪中,苏佳宁根本没有意识要向哪里去,她冲出学校,望着渐渐变得白茫茫的世界,她不知道将去向何处,她泣不成声,眼泪小河一样向外淌,她顺着马路,盲然无目的地向前走。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一样,她想起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她想起为了她上学,她的妈妈小心翼翼地哄着主人家的孩子,永不停息地劳碌的身影,她想起乔力嘲弄她的神情,她想起她为了妈妈,为了妈妈不再卑微而流着泪练功的情景……她不由得哭出了声。
她边哭边走,她从心里恨这个象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爸爸,她和妈妈的苦难全是因为这个人,如今,他需要亲情时,他拿着钱来赎罪,但她从心里接受不了他这个爸爸。
“苏佳宁,等等。”正走着,她隐约听到有人喊她,她转身一看,一个模糊的身影向她招手,她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眼睛。看轮廊怎么有点象乔力?她紧张起来,今天,她与爸爸见面的一幕全落到了这个人眼里,他会怎样的嘲笑她的贫穷与卑微,他会怎样的在众人面前让自已无地自容?天哪,怎么会这样巧?连急带羞,她转身跑得更快了。
“苏佳宁,你等等,等一等。”乔力几步追上了苏佳宁,见她不停步,伸手抓住了佳宁的胳膊,“天黑了,要下大雪了,你去哪里?”
“我……想去哪就去哪,谁管得着?”
“苏佳宁,我是无意碰到你和……哦,那个男人,也不是有意听到你们的谈话的,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沉默,苏佳宁低着头,昏黄的路灯下,看不清她的脸,但乔力知道,她在哭,虽然无声,但哭得特别伤心。
“实在对不起,几年前的那些话,给你造成了那么严重的伤害,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要嘲弄你的,是我太不懂得尊重别人了,我现在才明白,我很后悔,请你原谅。”一向恃才傲物,潇洒飘逸的乔力变得语无伦次。
“没什么,那都是事实,你并没有说错。小时候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我的家庭就是这样,我……我没什么可说的,这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不被人重视,象空气一样活着,如果你想把刚才看到的讲给同学们听,我也没有可说的。这就是我的出身。”痛哭了一场的佳宁心中的抑郁之气少了许多,人轻松了不少,事情发生了,既来之则安之,坦然面对吧。
“怎么会呢?小时候我是无知的,浅薄的,我为此感到羞愧,今天你的话让我感动,我重新认识了你,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能帮助你吗?请给我这个机会!”
“没什么,我想出国参加比赛,但是如果妈妈没有那么多钱的话,我就不去了,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并不会因此让我丢了胳膊或是腿。”
“这是多好的机会呀,如果比赛能拿上大奖,舞团或各个大学都会争相向你敞开大门。佳宁,不要放弃!”
苏佳宁没有回答,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她需要这样的机会,但她不愿意她的好母亲为难。
“苏佳宁,你准备去哪儿?雪下大了,咱们回学校吧。”
是的,雪下大了,佳宁抬起头来,昏黄的路灯映照下,大片的雪花急速地飘落,密密的,路上已积了有寸许厚的雪了。行人已不见了踪影,街上只有汽车或公交车在行驶。
“那我回学校了,你回家吧,你今天不是回家了吗?”
“是的,我请假回家,但是碰到了你,这样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学校吧。我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我有事不回去了。”乔力掏出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
乔力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难受过,他与苏佳宁同学的六年中,一直没有怎么关注过这个外形黑瘦,有点象小萝卜头样的女同学,他自认为欣赏水准很高,他的修养很好,他的家庭陶他是阳春白雪一样的人,他追求完美,追求高雅,事实上,在学校的六年时间里,他最专注的是他的芭蕾技艺,他对自已很挑剔,很严格,这样的性格让他对别人也非常挑剔。在学校,除了他的班主任秦一鸣老师外,只有舞团的吕萌让他钦佩了。对于女生们,他认为只有孙卉还可以与他有些共性,至于苏佳宁,他一直对她的家庭抱有一些偏见,认为那样的家庭培养不出一位高贵的公主,即便她的技艺很好,也只能算是个合格的演员,是无法表现出公主高贵的内在气质的。但是今天,就在此地,他亲眼见到了苏佳宁高傲的样子,亲耳听到了苏佳宁高贵的内心表白,他完全没有想到苏佳宁的内心是如此的坚强、高贵。
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停了,但天气却变得更加寒冷,冰天雪地,这样冷的天气里,中午,学校小亭后的小山上,站立着一位少年,他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围着灰白碎格的羊绒围巾,望着远方出神。冰雪覆盖了大地,覆盖了尖尖的房顶,松树的绿色不足,带有灰色,只有砖红色的墙,在冰雪的映衬下,给这座校园增色不少。
乔力站在这里很久了,最近的他,有些心事重重。起因就是雪天送苏佳宁回来。他对自已的审美标准和人生观产生了怀疑。
他自认为自已博览群书,走过很多地方,见到过很多更文明的地方,接触过更有修养的人。他对自已的要求很严格,当然,他也用苛刻的条件去要求别人,但是,他在无意中那样伤害了一对无助的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