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胶水是个细致活,若没足够的精神和心思是粘不好的,特别在只有两毫米的货品上用一个一厘米的刷子点上胶水刷过,那得多专注,麦筱君是过来人,肯定知道这活计的难处,然而工厂里面以货品的件数算个人工资使得很多人偷工减料这一事实老板也有他自己一套的处理方式——罚!工厂里的奖励制度其实根本就形同虚设,挂在那里基本就是给质检单位看新鲜的,但惩罚的条例却是马不停蹄地更改并强硬执行,甚至到了再难以见缝插针的程度,并毫无遗漏地一一用行动践行。
麦筱君当上一百多号工人的车间的领班主管绝非易事,工龄是个基本的参考指标,最重要的还是工作的态度和质量,这些年来她基本没在节假日里请过一次额外的假,完成货品的指标总会超额,在里面也挑不出瑕疵,形同她的为人般认真而极致,工厂里的人事变更不会有多正规的规程,大工厂更是如此,一接到人事变更的文件就立马通知上任,没时间给你惊喜以及不满,下来和上去就是一纸文件和一声命令,也从来没有所谓的思想工作,你所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也许是它比较公平的一面。
麦筱君接替的人是马晓晴,后者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但出来工作较麦筱君早,六年级没考完毕业试就出来了,不是正经的人——在麦筱君甚至更多人眼里都有这种区分,一般她不会去接触自认为不正经的人,虽然马晓晴的打扮酷似费盈,也是夸张蓬乱的发型,经常穿破洞的牛仔裤,露肚脐的短上衣,瘦削的身子上吊满各种花色的挂饰,耳洞也打满耳朵,闪着两排廉价的耳钉,抽烟,溜冰技术颇好,也有纹身。看起来貌似应和费盈归为一类,她外在的一切都与费盈相似万分,也许这是类型人的潮流?麦筱君不懂,但她从不会排斥此类人,在打扮上纯属个人喜欢。
她所认为的不正经是马晓晴的行为,经常夜不归宿,上班时间偷偷睡觉,总爱欺负新来员工,听说还堕过两次胎,太多太多对她不利的谣言充斥麦筱君的耳膜,甚至都记不清是不是发生在马晓晴身上的了,周围也有类似之辈。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才被从领班主管拉下来当普通员工,最让麦筱君反感的是马晓晴经常为难麦筱君,费盈说这是麦筱君老实,要换了她非把那马晓晴嘴巴给抽烂了不可,但麦筱君只指望部门主管把马晓晴调到别的组就知足。
在麦筱君跑到工作间角落接电话的时候,她不时转头看着工人们的工作速度,最近有检查,检查的质量与工资挂钩,若有问题也是领班主管负责,她不得不留神工作的进度,前几天的会议中也明确规定了最近一段检查的时间不能接私人电话,当然若擅自接的话也还是少不了那一套:罚款。
但这个陌生的号码在麦筱君屡次挂掉之后毫无退缩之意,如此执着的电话,她难以遵循规矩,即使身后有马晓晴的灼灼目光,她深怕出什么事,与她有关联的人不过费盈,能出什么事影响到自己的也仅有她了。
待她很紧张地自工作服的大口袋里拿出电话,轻轻“喂”的一声后,那边却没有反应,周围都似是手绑鸡毛的节奏,耳畔掠过的却似是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当麦筱君想挂电话的时候,那边开口了,紧张的声音,“筱君吗?我,我是张伟鹏,你今天有空吗?”
这倒是让麦筱君很惊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后来不知道自己连续答了几个“好”后对方追问两次,“那你什么时候方便见一面呢?”麦筱君就迷迷糊糊地说:“今天晚上有空,六点下班过后。”
直到张伟鹏把电话给挂了,麦筱君还在云里雾里游荡,站在原地细细回味才惊觉自己做出的决定,那样放不开的急切,很不像她的作风。
刚一抬头,就迎上了部门主管责怨的眼神,麦筱君低下头,眼神停留在主管挂在肚脐上方的蓝色工作证姓名上面。
他们就这样站立,在这静止的时光里,只有周围员工不断干活的声音传进耳膜,男主管叹了口气,“开会的时候已经是千叮嘱万嘱咐不要在上班的时间接私人电话,即使是监督者也不可以,不让你接电话是让你起带头作用管好他们,从你做起,你竟然还接电话。”主管继而沉默半会,“好了,去上班吧,别给人家说太多是非。”
麦筱君感激地一抬头,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眼光里的是马晓晴幸灾乐祸的微笑,见麦筱君看自己后马上把头低下来绑货物,麦筱君其实早已经猜到几分,此刻不过更笃定罢了,她牵强一笑,“我保证再也不接私人电话,只是刚才电话有点急,是我一个朋友出了点意外,现在在医院,家人都在乡下,我想晚上请个假去看看他。”麦筱君不知从哪里来的口才,不打草稿的谎话第一次说得如此圆滑她也吃了一惊,怕是受到马晓晴的刺激了罢?
“哦,这样子。”主管略微颔首,“这几年来也知道你比较辛苦,没怎么请假,但最近这个检查你应该比较清楚,关系到整个部门的生产量和奖金的问题,我们是一条生产链,你们这上百号人若是掉队的话,怕是说不过去啊,你就请一个晚上的话还可以,但你这个月就不能再请假了,明白?”虽有点为难,一个晚上四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要是管理妥当生产量也是可观的,他太了解员工们偷工减料的侥幸心里,若无人监督就会偷懒。
“好的,就今晚,以后绝不请假了。”麦筱君高兴答应,回答完的瞬间又觉得有点失态,用手掩脸,不苟言笑的主管此时也笑了,摸摸麦筱君的头,他还是把麦筱君当做刚进来不经世事的小孩子来看待,他看着她一步步的成长与蜕变,刚来的时候,她连他正眼都不敢看,虽说接触得不像现在多,主管对她印象很是深刻,她不似别的女孩,大大咧咧,她的含蓄不语也不是因为害羞,内心里像是有过不去的什么坎又不愿意说一样心事重重。
他还记得办完离婚手续的第二个星期,女儿跟着妈妈拖着行李箱与他道别的那一刻的眼神,和麦筱君刚来的时候如出一辙,这些年来他还没见过她,虽有电话的联系,但也甚少,那个道不清感觉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内心有太多不能弥补的愧疚,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解释,然而解释有多大用处他也掂量过,无关对错,有道德上的不理解罢了,他可以不管世俗,但女儿对自己的态度却难以不在乎。想到这里,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领班主管的人选每年年终的时候都会根据业绩来考察下一年任职的资格,他早看马晓晴不顺眼,他不是个迂腐的人,对于年轻人的所谓个性他不会有任何异议,但产品的数量跟不上以及质量不通过他是绝不会放过的,马晓晴下来也是理所当然,大家看得到的对比,自从麦筱君当上领班,出现了很明显的对比,证明了他的眼光,这是何其令人高兴的事情,再者他也对这女孩有好感,像极了不在他身边的女儿。所以刚才马晓晴的“告密”他本想视而不见的,但规矩是自己定下的,这么做根本不合情理,所以就来本想做做样子给工人们看,如此而已。
看麦筱君这么高兴的样子还是头一回,临走的时候不由也笑了。他没发现马晓晴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与行动,眼角乜斜看他快步匆忙走出去的背影,攥起瘦骨嶙峋的小拳头,大有朝他挥拳的冲动,但她最终还是忍住,心里暗暗跟他们说:“麦筱君,陈柏年,你们给我等着。”
再一转身,麦筱君很高兴的样子把货物搬到QC那边检查,马晓晴此时却是一脸的迷惑,她从未见过麦筱君这般高兴的笑,她厌恶这种笑容出现在麦筱君的脸上,再转过身一看,手里的人造鹿毛已经被自己撕扯一光,她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一举动,慌忙处理掉,一边在耐心思忖着报复的计划。